也谈鲁迅研究之谜
《走进鲁迅—评论与研究》作者:走进鲁迅—评论与研究 2017-04-13 14:26
林贤治
谢泳在《中国文化报》上撰文,介绍拙著《人间鲁迅》之余,引出一个被称 作“鲁迅研究之谜”的问题:“为什么鲁迅以反**为基本追求而却总是被**利用?”鲁迅之被利用,首先是政治学方面的问题,而与鲁迅思想本体研究关系不大。 我们要弄清楚的是,鲁迅是在何种情况下被利用的?利用了他的什么?他的思想实质与**主义果然有相通之处吗?其实,鲁迅生前就一直被人利用,不独身后为然。参加左联就是一个例子。 亲近如冯雪峰,也有着把他当成“统战对象”而加以利用的一面。自然,这都是他所愿意的。对大众,对青年,对进步的社会事业,他甘于做“牛”,做“泥土” ,做默默的牺牲;但当他发觉在被人恶意地利用时,则设法回避乃至于拒绝了。鲁迅逝世时,正值抗战前夕,于是他的葬礼便成了民族团结的标志;而他的 精神,也就适时地成了鼓舞民族斗志的伟大象征。应当说,这是对于鲁迅的最大范围的一次集体利用。从此,鲁迅的名字,作为政治文化的一个符码,便开始被 广泛使用了。**在延安,以及以后发表的有关鲁迅的评论,都是在这一意义上进行的。对鲁迅的这种肯定,是一种名义上的肯定,抽象的肯定,整体象征性 的肯定。鲁迅思想中的许多重要成分,实质性的东西,却被忽略了,甚至被轻易地给否定掉了。比如鲁迅说自己思想的两大方面,即人道主义和个人主义,在当 时,明显地被划归资产阶级的思想范畴;又比如,鲁迅的批判精神和批判原则,其中包括对“东方文明”的批判、对“国民性”的批判、对权力和权力者的批判 等等,在一个“革命”的故而是“光明”的环境里,也都变得不合时宜了。**是政治家,看待一切事物唯用政治的眼光,对《红楼梦》如此,对鲁迅亦如此。 他是从来不讳言“功利主义”的。利用有两种情况:一是用其名,一是用其实。用其实者,也有两种情况,或 者用全盘,或者用局部,取其一点而不及其余。如果说,对鲁迅尚有一点较为具体的利用的话,那么就是他的关于斗争的思想。从50年代中期开始,**特别 强调阶级斗争;尤其在60年代以后,阶级斗争理论有着恶性的发展,直至文化大革命的降临。这时,鲁迅的注重战斗思想,恰好被纳入流行理论之中;而鲁迅本 人,也就被打扮成了一个动辄“打杀”别人的姚文元式的棍子,始终高举“无产阶级文化革命”旗帜的**式旗手。岂止如谢泳所说的“是他同时代知识分子中 唯一一个得到肯定的知识分子”呢,简直是“当代英雄”!“文革”是一个典型的造神时代,“凡是”时代。**的个人权威,通过 个人崇拜运动,此时已达“顶峰”状态。一个曾经被“神”高度评价过的人,获得官方的“肯定”,岂不是“势所必至,理有固然”的事吗?事实上,不同的社会角色,具有不同的思想意识和文化心理。作为一个平民 作家、独立思想者的思想,明显地,是不可能混同于一个大权在握的政治家的思想的。鲁迅的斗争思想,首先根源于备受压抑的个人经历,根源于中国广大民众 长期遭受的压迫而生的痛感和耻感。至于“拿来”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只能说加强了他对中国阶级社会的认识,并不曾改变他原来的思想基础。**晚年的阶 级斗争理论,却是以权力为中心的政治理论的一部分,带有鲜明的斯大林主义色彩。的确,鲁迅是主张斗争的、复仇的、革命的。他说:“人被压迫了,为什么 不斗争?”在他看来,目下的中国有许多“二重道德”,主和奴、男和女,都是有不同道德的,还没有划一,放弃斗争而一味“费厄”,则未免太偏,也太早。 正是为此,他承认他的作品有“暴戾之气”;也正是为此,他被主张“宽容”的苏雪林们变着花样痛骂到如今。其实,鲁迅的斗争,与我们惯称的所谓“斗争”的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在 他那里,永远代表着被侮辱、被损害、被压迫者的利益。所以,这斗争就不是自上而下、“为王前驱”的讨伐,也不是“同级斗争”。虽然他并不以“党同伐异” 为恶,却从来没有那种为组织所规限的党派性。他的斗争是以人的解放为目的,以弱势者为本位的一种反抗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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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泳在《中国文化报》上撰文,介绍拙著《人间鲁迅》之余,引出一个被称 作“鲁迅研究之谜”的问题:“为什么鲁迅以反**为基本追求而却总是被**利用?”鲁迅之被利用,首先是政治学方面的问题,而与鲁迅思想本体研究关系不大。 我们要弄清楚的是,鲁迅是在何种情况下被利用的?利用了他的什么?他的思想实质与**主义果然有相通之处吗?其实,鲁迅生前就一直被人利用,不独身后为然。参加左联就是一个例子。 亲近如冯雪峰,也有着把他当成“统战对象”而加以利用的一面。自然,这都是他所愿意的。对大众,对青年,对进步的社会事业,他甘于做“牛”,做“泥土” ,做默默的牺牲;但当他发觉在被人恶意地利用时,则设法回避乃至于拒绝了。鲁迅逝世时,正值抗战前夕,于是他的葬礼便成了民族团结的标志;而他的 精神,也就适时地成了鼓舞民族斗志的伟大象征。应当说,这是对于鲁迅的最大范围的一次集体利用。从此,鲁迅的名字,作为政治文化的一个符码,便开始被 广泛使用了。**在延安,以及以后发表的有关鲁迅的评论,都是在这一意义上进行的。对鲁迅的这种肯定,是一种名义上的肯定,抽象的肯定,整体象征性 的肯定。鲁迅思想中的许多重要成分,实质性的东西,却被忽略了,甚至被轻易地给否定掉了。比如鲁迅说自己思想的两大方面,即人道主义和个人主义,在当 时,明显地被划归资产阶级的思想范畴;又比如,鲁迅的批判精神和批判原则,其中包括对“东方文明”的批判、对“国民性”的批判、对权力和权力者的批判 等等,在一个“革命”的故而是“光明”的环境里,也都变得不合时宜了。**是政治家,看待一切事物唯用政治的眼光,对《红楼梦》如此,对鲁迅亦如此。 他是从来不讳言“功利主义”的。利用有两种情况:一是用其名,一是用其实。用其实者,也有两种情况,或 者用全盘,或者用局部,取其一点而不及其余。如果说,对鲁迅尚有一点较为具体的利用的话,那么就是他的关于斗争的思想。从50年代中期开始,**特别 强调阶级斗争;尤其在60年代以后,阶级斗争理论有着恶性的发展,直至文化大革命的降临。这时,鲁迅的注重战斗思想,恰好被纳入流行理论之中;而鲁迅本 人,也就被打扮成了一个动辄“打杀”别人的姚文元式的棍子,始终高举“无产阶级文化革命”旗帜的**式旗手。岂止如谢泳所说的“是他同时代知识分子中 唯一一个得到肯定的知识分子”呢,简直是“当代英雄”!“文革”是一个典型的造神时代,“凡是”时代。**的个人权威,通过 个人崇拜运动,此时已达“顶峰”状态。一个曾经被“神”高度评价过的人,获得官方的“肯定”,岂不是“势所必至,理有固然”的事吗?事实上,不同的社会角色,具有不同的思想意识和文化心理。作为一个平民 作家、独立思想者的思想,明显地,是不可能混同于一个大权在握的政治家的思想的。鲁迅的斗争思想,首先根源于备受压抑的个人经历,根源于中国广大民众 长期遭受的压迫而生的痛感和耻感。至于“拿来”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只能说加强了他对中国阶级社会的认识,并不曾改变他原来的思想基础。**晚年的阶 级斗争理论,却是以权力为中心的政治理论的一部分,带有鲜明的斯大林主义色彩。的确,鲁迅是主张斗争的、复仇的、革命的。他说:“人被压迫了,为什么 不斗争?”在他看来,目下的中国有许多“二重道德”,主和奴、男和女,都是有不同道德的,还没有划一,放弃斗争而一味“费厄”,则未免太偏,也太早。 正是为此,他承认他的作品有“暴戾之气”;也正是为此,他被主张“宽容”的苏雪林们变着花样痛骂到如今。其实,鲁迅的斗争,与我们惯称的所谓“斗争”的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在 他那里,永远代表着被侮辱、被损害、被压迫者的利益。所以,这斗争就不是自上而下、“为王前驱”的讨伐,也不是“同级斗争”。虽然他并不以“党同伐异” 为恶,却从来没有那种为组织所规限的党派性。他的斗争是以人的解放为目的,以弱势者为本位的一种反抗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