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的诞生
《走进鲁迅—评论与研究》作者:走进鲁迅—评论与研究 2017-04-13 14:26
陈漱渝
1921年11月27日晚,有一位身躯矮胖的年轻人来到了八道湾十一号 ,他敲开了前院一间朝北的房门,迎出门的是刚搬来不到一星期的鲁迅。这位年轻人就是中国现代著名的报人、编辑家孙伏园,时年27岁,原是鲁 迅在山会师范任教时的学生。其时,孙伏园正在北京《晨报》主编副刊。他笑嘻嘻地对鲁迅说:“先生,我们报纸新添了一个栏目,叫做‘开心话’,每周一次 。您给我们写点东西吧。”孙伏园深知,鲁迅向来同情和乐于帮助青年人,他的请求不会被拒绝的。鲁迅那时虽然居住条件很差,晚上睡在作通道的屋子里,只 有一扇后窗,连好好写字的地方都没有,但他仍然答应了孙伏园的请求。写什么呢?这时,鲁迅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打杂的短工,赤背,赤脚,黄辫 子,厚嘴唇,头戴一顶黑色的、半圆形的毡帽,那帽边翻起一寸多高。他有农民式的质朴,愚蠢,但也很沾了些游手之徒的狡猾,他叫阿D吗?这位阿D对一切 新鲜事物都看不习惯,甚至看到学生们穿黑色袜子都火冒三丈,认为一定是“新党”。他叫阿Dn吗?这位阿Dn爱跟人打架,但总是吃亏;虽然脸上一块青, 头上一块肿,却骂得很起劲,使围观的人反认为他是胜利者。有次他喝醉了酒,居然跪在一位娘姨面前,连声哀求:“你给我做老婆!你给我做老婆?”他叫阿 Kuei吗?这位阿Kuei常小偷小摸,并将偷来的东西变卖,有时卖鸡,有时卖铜火锅,有时卖古砖。辛亥革命时期,杭州光复,绍兴城防空虚。阿Kue i在街上大嚷:“我们的时候来了。到了明天,我们钱也有了,老婆也有了!”不,还是让主人公叫阿Q吧——鲁迅终于这样决定,因为“Q”这个字母就像阿 Q后脑勺坠着的那条辫子。把阿D、阿Dn、阿Kuei的身影都汇集到阿Q身上来!写阿Q干什么?真是为了寻开心吗?当然不是。多年来,鲁迅一直在深刻观 察分析中国社会,竭力探索中国人的灵魂。他感到中国人在默默地生长,萎黄,枯死,就像压在大石底下的小草一样,已经长达4000年了。他想勾画出这种 沉默的国民的灵魂,揭出痛苦,引起疗救的注意。画灵魂,目的是重铸国民的灵魂。而要重铸民魂,首先需要正视灵魂里的毒气和鬼气。古人云:“知耻者近乎 勇。”好比人体的耻部,暴露出来难免令人羞涩,但人类新的生命不正是在那里孕育,在那里诞生吗?在提笔为阿Q作传的时候,鲁迅不禁想起了美国传教士史密斯写的一本书一 一《中国人气质》。早在留学日本的时候,鲁迅就读到了这本书的日文译文,译者涩江保,书名被译为《支那人气质》,东京博文馆出版。这本书的作者前后在 中国居留了半个世纪,通过观察,调查,阅读报纸、小悦、民谣、戏剧,他总结了中国人的一些优点,如节俭、勤劳、生命力强等,但更多的却是剖析中国人气 质中跟现代人性格不协调的部分。比如,他认为“面子”的观念是了解中国人许多重要性格特征的钥匙,而所谓“面子”则包含有不重事实,只重形式的做戏的 成分。另外,在人际关系中也缺乏诚与爱。例如衙役押送犯人时忘了带脚镣,就轻易把犯人的手掌钉在大车上;即使在宗教崇拜中也缺乏虔诚,比如捐款修庙, 有的信徒只捐250个铜钱,却在功德簿上记1000个铜钱的帐。鲁迅虽然认为史密斯对中国人的评价“错误亦多”,他所谈的“中国人气质”也不包括全体 中国人,但他希望中国读者“看了这些而自省,分析,明白哪几点说的对,变革,挣扎,自做工夫,却不求别人的原谅和称赞,来证明究竟怎样的是中国人”。 (《立此存照(三)》)鲁迅在东京时就曾跟友人谈论过三个相联的问题:(一)怎样才是理想的人性?(二)中国民族中最缺乏的是什么?(三)它的痛恨何 在?他们同意史密斯关于中华民族缺乏诚与爱的看法,认为元、清两代奴于异族是重要的历史根源。做奴隶的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说诚说爱呢?所以,要改良我 们的民族性唯一的办法就是革命。只有革命才能铲除奴隶根性!在留日归国之后的岁月里,鲁迅一直在继续开掘中国人的灵魂,思索疗治民 族精神创伤的药方,以期实现他青年时就立定的“立人”的文化纲领。他发现中国人自命为爱中庸,但在行动上却常常过激,并不中庸。不少中国人不敢或不愿 睁眼看现实,却用“瞒和骗”的手段造出奇妙的逃路。中国人爱说自己爱和平,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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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11月27日晚,有一位身躯矮胖的年轻人来到了八道湾十一号 ,他敲开了前院一间朝北的房门,迎出门的是刚搬来不到一星期的鲁迅。这位年轻人就是中国现代著名的报人、编辑家孙伏园,时年27岁,原是鲁 迅在山会师范任教时的学生。其时,孙伏园正在北京《晨报》主编副刊。他笑嘻嘻地对鲁迅说:“先生,我们报纸新添了一个栏目,叫做‘开心话’,每周一次 。您给我们写点东西吧。”孙伏园深知,鲁迅向来同情和乐于帮助青年人,他的请求不会被拒绝的。鲁迅那时虽然居住条件很差,晚上睡在作通道的屋子里,只 有一扇后窗,连好好写字的地方都没有,但他仍然答应了孙伏园的请求。写什么呢?这时,鲁迅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打杂的短工,赤背,赤脚,黄辫 子,厚嘴唇,头戴一顶黑色的、半圆形的毡帽,那帽边翻起一寸多高。他有农民式的质朴,愚蠢,但也很沾了些游手之徒的狡猾,他叫阿D吗?这位阿D对一切 新鲜事物都看不习惯,甚至看到学生们穿黑色袜子都火冒三丈,认为一定是“新党”。他叫阿Dn吗?这位阿Dn爱跟人打架,但总是吃亏;虽然脸上一块青, 头上一块肿,却骂得很起劲,使围观的人反认为他是胜利者。有次他喝醉了酒,居然跪在一位娘姨面前,连声哀求:“你给我做老婆!你给我做老婆?”他叫阿 Kuei吗?这位阿Kuei常小偷小摸,并将偷来的东西变卖,有时卖鸡,有时卖铜火锅,有时卖古砖。辛亥革命时期,杭州光复,绍兴城防空虚。阿Kue i在街上大嚷:“我们的时候来了。到了明天,我们钱也有了,老婆也有了!”不,还是让主人公叫阿Q吧——鲁迅终于这样决定,因为“Q”这个字母就像阿 Q后脑勺坠着的那条辫子。把阿D、阿Dn、阿Kuei的身影都汇集到阿Q身上来!写阿Q干什么?真是为了寻开心吗?当然不是。多年来,鲁迅一直在深刻观 察分析中国社会,竭力探索中国人的灵魂。他感到中国人在默默地生长,萎黄,枯死,就像压在大石底下的小草一样,已经长达4000年了。他想勾画出这种 沉默的国民的灵魂,揭出痛苦,引起疗救的注意。画灵魂,目的是重铸国民的灵魂。而要重铸民魂,首先需要正视灵魂里的毒气和鬼气。古人云:“知耻者近乎 勇。”好比人体的耻部,暴露出来难免令人羞涩,但人类新的生命不正是在那里孕育,在那里诞生吗?在提笔为阿Q作传的时候,鲁迅不禁想起了美国传教士史密斯写的一本书一 一《中国人气质》。早在留学日本的时候,鲁迅就读到了这本书的日文译文,译者涩江保,书名被译为《支那人气质》,东京博文馆出版。这本书的作者前后在 中国居留了半个世纪,通过观察,调查,阅读报纸、小悦、民谣、戏剧,他总结了中国人的一些优点,如节俭、勤劳、生命力强等,但更多的却是剖析中国人气 质中跟现代人性格不协调的部分。比如,他认为“面子”的观念是了解中国人许多重要性格特征的钥匙,而所谓“面子”则包含有不重事实,只重形式的做戏的 成分。另外,在人际关系中也缺乏诚与爱。例如衙役押送犯人时忘了带脚镣,就轻易把犯人的手掌钉在大车上;即使在宗教崇拜中也缺乏虔诚,比如捐款修庙, 有的信徒只捐250个铜钱,却在功德簿上记1000个铜钱的帐。鲁迅虽然认为史密斯对中国人的评价“错误亦多”,他所谈的“中国人气质”也不包括全体 中国人,但他希望中国读者“看了这些而自省,分析,明白哪几点说的对,变革,挣扎,自做工夫,却不求别人的原谅和称赞,来证明究竟怎样的是中国人”。 (《立此存照(三)》)鲁迅在东京时就曾跟友人谈论过三个相联的问题:(一)怎样才是理想的人性?(二)中国民族中最缺乏的是什么?(三)它的痛恨何 在?他们同意史密斯关于中华民族缺乏诚与爱的看法,认为元、清两代奴于异族是重要的历史根源。做奴隶的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说诚说爱呢?所以,要改良我 们的民族性唯一的办法就是革命。只有革命才能铲除奴隶根性!在留日归国之后的岁月里,鲁迅一直在继续开掘中国人的灵魂,思索疗治民 族精神创伤的药方,以期实现他青年时就立定的“立人”的文化纲领。他发现中国人自命为爱中庸,但在行动上却常常过激,并不中庸。不少中国人不敢或不愿 睁眼看现实,却用“瞒和骗”的手段造出奇妙的逃路。中国人爱说自己爱和平,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