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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到鲁迅已经写完吗?--夜读抄

邵燕祥散文集作者:邵燕祥散文集:我的心在乌云的上面 2017-04-13 13:49
    鲁迅说过一句话,大意是好诗到唐代已经写完。我也确有这样的体会:常常在某一景况里,忽然"情动于中",形诸语言的却不是自己的诗句,而是前人的例如唐人的一句诗,并且竟那么贴切;一千年前的古人已经先得我心,那就不用自己搜索枯肠去炼字造句了。称道好文字,爱说是写出了"人人心中所有,笔下所无",于是对我认同以至倾倒的好诗,尽管是我笔下所无,但也敢冒称是我心中所有了,这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吗?我也游过新安江,在江上想起"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平白如话,可是水泠泠的,真好,难道我写得出来么?不是说唐以后无好诗,但是真正百花争放的有唐一代诗人们,确是把人生的千般境遇、万种情怀都曲曲写过了,到我们只剩下印证的份儿。

    在这儿套用鲁迅的口吻,说杂文到鲁迅已经写完,我是怀着没出息的学生拿不出像样作业的自惭自责心情的。今年是先生逝世六十周年,我作为一个几乎专事写杂文(而且是继承鲁迅精神的杂感文,因为我这么有意地自勉或无意地标榜过,人们自然就这么要求)的作者,竟觉得近于无话可说;写了一篇《重读鲁迅的"费厄泼赖"论》,一篇《重读〈肥皂〉》,止于笨拙的复述加一点粗浅的议论,了无新意,自知缺少的不仅是文采,更是思想和识见。学习也罢,继承也罢,如此如此,岂非侈谈?

    所以我不止一次提议过,报刊编辑不必劳神费心地四处组织不易组织的杂文稿件,只要把鲁迅杂文一篇一篇地陆续重登就行了,一不用送审,因为全是国营出版社在党政领导关注下出版的,二不用发稿酬,先生去世已超过法定的版权保护期,三则是最要紧的,即读者可以从这些依然鲜活的文字中受益。不是吗?

    有人反对这样做,其理由是,鲁迅与我们所处的时代不同,鲁迅当时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今天则是社会主义的中国了云云。据此,今天的贪官不同于旧日的贪官,可称社会主义的贪官,今天的地痞不同于旧日的地痞,可称社会主义的地痞了,然耶,否耶?

    鲁迅当时针砭过的时弊,有的仍作为时弊而程度不同地存在于今天,因此鲁迅的杂文依然具有旺盛的生命力,虽说这正是鲁迅的悲哀,他的杂文未能如他所期望的那样随时弊以速朽。今天社会和文化生活中的许多阴暗面,我们习以为常的,或是我们大吃一惊的,翻翻鲁迅书里的文明批评和社会批评,大致都曾涉及过,抨击过,无待于今之作者哓哓也。你不能不折服先生的博大精深,也不能不叹息"日光之下没有新事"。大概因此我们不可能割断历史吧。

    "日光之下无新事"令人感慨,即使都是"旧事"吧,旧事与旧事也有不同,特别是对旧事的态度不同:有的是"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有的是"劝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有的是古已有之,于今为烈,有的是殷鉴不远,知所取径。各个时代的人们都对自己时代和过去时代的事发言。鲁迅杂文的那些题目,在鲁迅之前也不是没有人做过文章。像中国读书人的众生相,鲁迅在杂文、小说以至论文里都有反映,对其中的诸多不堪作了不留情面的揭示与鞭挞。

    然而早在1903年问世的邹容《革命军》一书,就悲愤地刻画了当时中国士子即读书人在**统治下的人格缺席。他说:

    中国士子者,实奄奄无生气之人也。何也?民之愚不学而已,士之愚则学非所学而益愚。而满人(应读作清朝统治者)又多方困之,多方辱之,多方汩之,多方羁之,多方贼之,待其垂老气尽,阉然躯壳,而后鞭策指挥焉。

    接着分述五个方面:

    困之者何?困之以八股试帖楷折,俾之穷年矻矻,不暇为经世之学;辱之者何?辱之以童试、乡试、会试、殿试(原注:殿试时无座位,待人如牛马),俾之行同乞丐,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汩之者何?汩之以科名利禄,俾之患得患失,不复有仗义敢死之风;羁之者何?羁之以庠序卧碑,俾之柔静愚鲁,不敢有议政著书之举;贼之者何?贼之以威权势力,俾之畏首畏尾,不敢为乡曲豪举游侠之雄。

    邹容进一步指出:

    牵连之狱开创于顺治(原注:朱国治巡抚江苏,以加钱粮株连诸生百余人),文字之狱滥觞于乾隆(原注:十全老人以一字一语惩诛天下,群臣震恐),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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