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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情挫台北

三毛情史作者:三毛情史 2017-01-24 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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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

    Echo起了个大早,骑着脚踏车。车很漂亮,车身是掺着银粉漆亮光的粉枣红色,配着黑色的车把和车座,很雅致的那种温馨。两根斜轴,上面的一根是流线型的。

    有着这样的颜色和形体,这部车在车群中是引人注目的,亭亭然,很显出高贵和骄傲的气质。难怪爹爹陈嗣庆把它交在女儿Echo的手中时,唤它作"公主车"。

    Echo第一眼看到这部车时便爱上了它,不为别的,就为它这份玲珑的娇嫩,竟唤起了她的少女情怀。

    现在,她正在车上,全身素白:白色的棒球帽,白色的T恤,白色的网球裙。裙子短短的,有好多小褶子,在球场上能随着身体的跑动而跳跃,单单看着就是赏心悦目的。她的头发剪短了些,高高地在脑后扎了个马尾,从棒球帽的帽洞塞出去。

    秋天真是个好季节,天高气爽。尤其这是清晨,晨风迎面扑来,凉丝丝的。

    Echo把脚子车踩得飞快,变速器调到最高时速,还有极薄极稀极湿润的青雾弥漫着的公路上,就她一部车在高傲地飞驰,好像是古时候的天子出行时,众人都闻跸而退了。

    车越快,风越劲,裹住了Echo的每一寸肌肤,秋日的清凉和爽洁将她的身体浸了个透,她禁不住地想长啸一声,像武侠小说中那些侠士在松林之间,在青山之巅所常做的那样。

    不过,到底是怎样一种啸法,Echo却不知道,大抵是要内功特别深厚才啸得出来的吧。哎,看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罢了,长啸不能,吹口哨总可以吧。于是,Echo的口哨声便嘹亮地在长风中传出了好远,脑后的马尾也随着韵律直直地飘扬起来。

    好一幅追风少女图!

    Echo欢悦得禁不住咧开嘴笑起来。好久都没有想笑的感觉了,那些日子真不知自己是什么地方触了上帝的喜怒,竟无辜地招来那么多麻烦,错的明明是别人,偏偏受惩罚的却是她自己。一张脸成天被不平和委屈绷得紧紧的,无泪便已是忍耐的极限了,又哪还能绽放得出笑容来?

    好不容易,一切都已过去了,不管曾经是怎样的险风恶浪,总算是风已平浪已静。出门之前,Echo对着镜子,死劲地挤着笑容,结果妩媚和灿烂没挤出来,倒是挤出了满脸的褶子,同网球裙的设计如出一炉。骇得她赶紧敛起笑容,仔细一看,竟在镜子中的那张脸上,在那张脸的眼角处,揪出了几条鱼尾摆动而出的纹路。

    岁月是把多情剑客的无情刀,任你是谁,都要把你的脸刻个乌七八糟。

    谁都逃不掉的哦!只要是还活着的人,活在和将要活在某个年龄的人。

    岁月无情人有情呵。

    多情空余恨呵。

    天若有情天亦老呵。

    好一幅追风少女图?少女是风,是清晨,是这部娇嫩高傲的"公主车",追风的已是人老珠黄。

    Echo懊丧地想着,口哨声早哑然了,笑容僵在咧开的嘴角上,乌七八糟。

    哎,这把无情的刀,无形的刀,恼人的刀,叫人折不断熔不了好无奈的刀。

    车速慢了下来,Echo们机械地踩着车,恍惚中,高天不入眼,远山不入眼,车轮碾着的公路不入眼,惟一进入思绪的是一家咖啡馆——有露天咖啡座的咖啡馆。

    那天,Echo是上完了在台北文化学院的课才去的"明星"。

    台北文化学院,六年前,她在这儿求学;六年后,她在这儿任教,教的是德语。天必酬勤,西德的苦学毕竟是有所收获的,凭着歌德学院的德文学业毕业证书所取得的德文教师资格,使她在台北有了一份可以谋饭吃的事做,有事做便是幸福。

    "明星"是一家不大的咖啡馆。Echo喜欢的便是它的小型,装不下太多的人,人少,便是一份难得的宁静。在人多时候最寂寞,如果为你制造热闹的都是你并不愿却又不得不与之相处的人。

    那么,不如干脆逃遁吧,逃遁回独个人的世界里,那也许必然会是形影相吊,寂寞难耐,但至少不必同自己过不去。

    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委屈自己,尽管这是我们做得最多的事情,所以,人的悲哀是永恒的。

    咖啡馆外面用凉棚搭出老大一片空地,摆着好些白色的小圆桌和白色低背的小藤椅,桌上有一个蓝色雕花、敞口收腰的玻璃花瓶,插了一技带着绿叶的红玫瑰或黄玫瑰,花瓣和叶片上是必定挂着些小水珠的。一切都是那么雅致,雅致得像一幅静谧的沙滩油画。

    这便是咖啡馆的露天咖啡座,Echo很喜欢,每次去都向店主报以亲切的微笑。Echo喜欢有格调的人。那微笑代表感谢,感谢他布置了这么一个美好的地方给她享受。

    那天,Echo像往常那样,穿过露天咖啡座,径直走进咖啡馆里去。

    咖啡馆里的光线一点也不明亮,这几乎是所有咖啡馆的特征。

    "明星",如它的名字那样,这家咖啡馆是与众不同的,而且它是脱俗的。

    它的光线是暗的,但不是阴暗,不是一般咖啡馆的那种阴冷的色调,发射着莹莹的暗蓝色的光,制造出伤感沉郁的气氛,是离别分手的好去处。更不是那些低级咖啡馆的绿绿红红的猥亵的光,灯亮的极小,方便三陪小姐的生意。

    它的暗是柔和而致,优雅的粉色系列:粉黄、粉蓝、粉紫、粉绿。粉红是不要的,那是有钱少女的闺房的颜色,幼稚,太鲜亮明丽,和咖啡是搭配不起来的。

    Echo坐在那团粉蓝和粉绿的灯光交杂相罩的光晕中。这是咖啡馆里惟一的由这样的光笼罩着的座位,是Echo最钟爱的一个座位,摆在左边的墙角。左边的这面墙有三扇玻璃窗,这个座位恰好在其中的一个窗户下,厚厚的天鹅绒的落地式窗帘沉沉地坠下来,这是为了避免夏天傍晚久不褪去的日光照射进来,破了屋内的氛围。

    蓝色,代表忧郁,粉蓝,便是淡淡的忧郁、柔柔的忧郁;绿色,象征希望,粉绿,便是薄薄的希望,浅浅的希望。

    忧郁是因为失意,希望是由于还愿等待。没有一样是浓抹重彩的,也没有一样是枯竭断落的,什么都不是浓得化不开的,什么也都不是可以消除殆尽的,就像钻山洞时不小心粘挂在脸上的蜘蛛丝,不是显而易见的,不是束缚得你快窒息的,但却拂之不去,挥之不去,细丝丝地、粘扯扯地缠绕。

    Echo想,这是一种生存状态。正如夏雨冬雷震、春风化秋雨、斗折蛇行、鹰击长空……是一种生存状态那样,蜘蛛丝的缠绕也是一种生存状态,是她目前的生存状态,萦损的无名的烦恼,隐藏的模糊的希望。

    Echo呷了一口咖啡,是加奶加糖的那种。什么滋味都很齐全,而且调配得恰到好处。在Echo看来,咖啡就是应该加奶加糖的,香香的,浓浓的,苦味在甜味中残留。甜味在苦味中沉淀,这才是原味的咖啡。

    Echo将咖啡咽下去,并不把杯子放下,用手托着,让咖啡的香味袅袅地飘进鼻孔里。她把身体倒在椅背上。椅背很高,硬硬的,两面的椅背将小茶几夹在中间,围拢成一个几乎是独立的空间。

    这是所有的咖啡馆为了让客人自由地交谈,安全地放松而设置的一种格式。

    尤其是为情侣。为情侣的初探情意的握手,为情侣的浓情蜜意的亲吻,为情侣的情灭爱绝的决裂。

    Echo看着对面空空的座位,脸上浮现出一个酸涩的笑容,一丝自嘲的意味。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Echo掉开眼神,禁止自己再深入地想下去。她把杯子放下,杯子在盘子里磕了一声脆响。她又重新靠回椅背,侧过头去,轻轻拨动窗帘,露出窄窄的一线玻璃。

    窗外是近黄昏的天气,夏日的黄昏,Echo极爱的,只因有无限好的夕阳。

    露天咖啡座,坐得满满的。所有的人,笑或不笑的,脸上的表情都是愉快的。他们在尽情享受着柔和的斜阳和凉爽的风。

    Echo像看一部电影似的看着窗外的一切。玻璃窗像屏幕隔着两个世界。对于窗外那个世界的欢乐,Echo是局外人,欢乐是被她用来欣赏着的,中间是造成审美快感的不曾远离又无法进入的距离。

    "小姐,你好。请问你能让我坐在你对面的这个座位上吗?"

    Echo把侧向窗外的头摆正,怔怔地看着这个应该是在朝着她说话的男子,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她的眉毛轻皱着,眼睛睁得大大的,鼻翼缩得紧紧的。嘴唇有些向上翘起来,显然是因为被人无端打扰了而禁不住地流露出温愠怒的神色。

    "是这样。你看,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今天不知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可能碰巧都和我一样有着强烈的喝咖啡的**,而且是不喝便不肯罢休的。老板告诉我说你是一个人,但他要我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确实人挺多的,Echo想,便点了点头。

    男子很快乐地说了声"谢谢",便在Echo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好像很累似的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Echo决定赶快把剩下的咖啡喝完,既然她已不能完全享用这独立的空间,那不如让给别人一个完整。

    Echo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忍不住打量起这个陌生男子来,对方闭着眼睛,因此,Echo的眼神是放肆的。

    他留着长发,不是特别长,只及肩头。头发干干的、黄黄的,成卷曲度很缓的小波浪型,随意却不杂乱地垂着,令人想起雄狮的鬃毛,不过这是具体而微的。

    他的肤色很黑,暗黑,泛着些不健康的菜色,不知是因为营养不良,还是因为吸毒。

    吸毒,Echo窃笑自己竟然把一个毫不了解的陌生人想得这么丑恶,这样的不负责任的冤枉,幸亏对方不知晓自己的思想,人心隔肚皮还是有好处的。

    不过他真的很瘦嘛,让人禁不住往这方面想,太瘦了,皮包骨头的瘦法。这使他脸上的轮廓相当分明,眼眶是一个明显的凹形。他的眉毛又粗又浓,乍一看,教人误以为是两条毛毛虫趴在那儿,头对着头地睡觉。他的鼻梁高俊挺拔,因为单薄而棱角锋利。他的嘴唇很薄,抿紧处显出些刚毅之气来。最奇的要算他的睫毛,密云似的一排,遮成两抹不见缝隙的阴影。

    Echo的眼神顺着他那瘦得好像一掐就会断开来的脖子往下移,T恤的大圆领上露出两块锁骨,大大的,很突兀。T恤倒是蛮有意思,胸前是一大片乱七八糟的色彩,好像是装着各种颜色的涂料罐被打翻在地的情景,颇有印象派的风格。

    剩下的部分被小茶几挡住了,Echo的眼神便移到了桌面上的那支瘦骨嶙峋的手。手,又细又长,却不像枯枝,关节突出的部分透射出坚韧的力道来,非常的富有生命力,而且这力道不是来自搬运货物的粗笨,而是属于牵动心灵的精雕细琢。

    他会是做什么的呢?

    Echo好奇地想着。突然,这只手的食指竖了起来,划了一个弧线,划破了Echo的视线。Echo有些惊跳地抬起头来,迎着她的是一对闪着寒星的眼睛。眼睛很漂亮,双眼皮,密云似的两排睫毛向上翻卷着,翘翘的,同他那单薄锋利的鼻子放在一起,竟使这张脸显得出奇地清秀起来。

    "你打算这样研究我多久?"陌生人的身子仍然靠在椅背上,冷傲地问Echo,眼神里闪着狡黠的光。

    原来他知道!想到自己刚才看人家的样子,Echo窘得有些抬不起头来,心里想着赶快把咖啡喝干,赶快溜,可是手中的杯子就是不知道该怎样把它端到唇边;又想着别管咖啡了,马上就走吧,不过又觉得人家已经开口了,就像两军对峙的时候,对方已擂响了战鼓,自己这时候走,简直等于落荒而逃,好没面子的事。一时间,Echo想不清楚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于是整个地僵在了一种手足无措的境地,进退两难。

    "别这样看着我,这里虽然是咖啡馆,但我不是你的情人。"

    Echo反而更加睁大了眼睛地看着这个陌生人:咦,好奇怪的人,有这样子对自己从来不认识的人说话的吗?

    陌生人微微地笑了笑,笑容里含着极浓厚的颓丧的意味。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是不是?"陌生人的语气狡猾得像只狐狸。他在胸前拎起自己的T恤抖了抖,说:"诺,这是我的杰作,我是一个画家。当然,这只是我个人赋于自己的称谓,别人可不这样想。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才不管那些猪驴们他妈的怎样地认为我。"

    哦,画家,是了,是了,他应该是个画家,就凭那只手,那截富有灵气的枯枝。

    Echo从来就对画画有一份狂热的爱,狂热的程度决不亚于对文学。

    11岁半的时候,她念小学五年级,在课堂上,把《红楼梦》藏在裙子下面偷偷地读,读到了第一百二十回"甄士隐详说太虚情贾雨村归结红楼梦"。

    当我初念到宝玉失踪,贾政泊舟在客地,当时,天下着茫茫大雪,贾政写家书,正想到宝玉,突然见到岸边雪地上一个披猩猩大红这氅、光着头、赤着脚的人向他倒身大拜下去,贾政连忙站起来要回礼,再一看,那人双手合十,面上似悲似喜,不正是宝玉吗,这时候突然上来了一僧一道,挟着宝玉高歌而去——"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濛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

    当我看完这一段时,我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前方同学的背,我呆在那儿,忘了身在何处,心里的滋味,已不是流泪和感动所能形容,我痴痴地坐着,痴痴地听着,好似老师在很远的地方叫我的名字,可是我竟没有回答她。

    老师居然也没有骂我,上来摸摸我的前额,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默默地摇头,看着她,恍惚地对她一笑。那一刹那间,我顿然领悟,什么叫做"境界",我终于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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