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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创作论之二:"诗兴不无神"(2/2)

杜甫评传作者:杜甫评传 2017-02-13 11:47
说:"春兴不知凡几首?"(《杜员外垂示诗因作此寄上》。(《杜诗详注》卷二二)杜甫作《酬郭十五判官》答之,文中所引为其中的三、四两句,仇兆鳖注:"三四酬新诗春兴",颇确。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庄子·天道》),并假托孔子之言以赞之:"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庄子·达生》)可见"道"即"神",所以后来陆机《文赋》、刘勰《文心雕龙·神思》中都用"轮扁斫轮"作为比喻来说明文学创作中难以言传的神妙境界。另外,孟子曾从理论上对"神"的概念进行界定:"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孟子·尽心》下)这虽然主要是指道德而言,但也具有美学的意义。杜甫则首次把"神"的概念移植到诗歌艺术中来,而且使其内涵变得更为明确、丰富。

    首先,杜甫把"神"看成是诗人艺术修养的最高境界,"才力老益神"、"诗应有神助"(《游修觉寺》)、"文章有神交有道"(《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等句都是指此而言,显然,这类似于我们今天所说的艺术的自由王国。值得注意的是,杜甫所说的"神"虽然也含有妙不可言的意思,但他并不认为这是玄虚飘渺、高不可攀的。他自述其经验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朱光潜先生认为此处的"神"就是灵感(《见《谈美》第120页),我们觉得灵感主要产生于外界事物的感触,读书多与产生灵感之间没有必然的关系。但是读书多能增进艺术修养,有助于诗人进入较高的艺术境界。所以"下笔如有神"不是说灵感纷至沓来,而是说诗人写起诗来得心应手,纵意所如,诗歌格律、修辞手段等等嘱于艺术形式范畴的因素不再对诗人表情述志构成任何障碍,反倒成为供诗人任意驱使的力量。显然,"下笔如有神"与"凌云健笔意纵横"的意思很相近,都是指一种艺术境界,这正是杜甫推崇、追求并且到达了的境界。庄子对这种境界的描绘带有不可知论的神秘色彩,杜甫却把它看成是可以通过刻苦努力去达到的切实目标,这说明杜甫关于"神"的观念已有了新的涵义。

    其次,杜甫把"神"看成是诗歌艺术造诣的最高境界,"篇什若有神""神融摄飞动"(《寄高峡州伯华使君四十韵》)、"诗成觉有神"等句指此而言。任何艺术都离不开形式,艺术作品的审美价值也离不开形式美,但是仅仅具有形式美而缺乏生气、神韵的作品不可能臻于艺术的化境。所以绘画艺术虽然离不开线条、色彩、构图等等形式方面的因素,但是古代的画论家早已把"气韵生动"置于绘画"六法"之首(南齐·谢赫《古画品录序》)。同样地,诗歌艺术当然离不开用字、造句、谋篇以及比喻、典故、夸张等等艺术技巧和修辞手段,但是仅仅具备完善的技巧、手段的作品不一定就是一首好诗,文学史上大量存在的精雕细琢的文字游戏性质的诗作便是明证。所以杜甫尽管对于诗歌的艺术技巧十分重视,但他对臻于艺术化境的作品却只用"神"字表示叹赏。杜甫在两首诗中表达了这种观点:思飘云物动,律中鬼神惊。毫发无遗憾,波澜独老成。(《敬赠郑谏议十韵》)雕刻初谁料,纤毫欲自矜。神融摄飞动,战胜洗侵陵。(《寄刘峡州伯华使君四十韵》)①王嗣奭评曰:"'思飘云物'四句,乃诗家三昧,悟之可得诗诀。"(《杜臆》卷一)又曰:"'雕刻初谁料',言其文初实雕刻,而雕刻之妙已入自① 其他的杜诗中也表示过类似的看法,例如:"精微穿溟涬,飞动摧霹雳。"(《夜听许十一诵诗爱而有作》)兹不赘引。

    然,人不能料也。'纤毫欲自矜',言用心之细,虽纤毫不肯放过也。此二句乃作文之诀。'神融'句谓文有生气,'战胜'句谓文无敌手。其妙只取筌蹄之弃,而其高出人上已百万层矣。??公实身有之,故写得淋漓爽澈如此。"(《杜臆》卷九)王氏之评颇中肯綮,我们完全同意"诗家三昧"与"作文之诀"的说法,因为这确是杜甫诗论中最为精妙的部分,是杜甫深味创作甘苦后的经验之谈。"毫发无遗憾"、"纤毫欲自矜"等句主张在艺术形式上精益求精,这层意思我们已在上一节中论述过了。这两段话中的重点在于"思飘云物动,律中鬼神惊"、"神融摄飞动"等句,因为前一层意思是指艺术形式层面而言的,后一层意思则意味着对艺术形式层面的升华和超越。前者使诗歌具有优美的外形,后者才能使诗歌获得活泼的生机。那么,杜甫所说的"神"到底指什么而言呢?我们认为这是指诗歌艺术的最高境界,一旦一首诗达到了这个境界,它就"入神"了,也就是具备生气、情韵,通篇皆活,字字皆立了。否则的话,即使字稳句妥,精美无疵,也只能如泥塑木雕的美人像一样毫无生气。杜甫对于"神"没有作更具体、更详细的论述,我们认为这不是诗人故意秘不示人,而是由于"神"本来具有不可言传的特点。属于艺术形式范畴的因素是有形的,可以条分缕析,师弟传授,所以杜甫论之甚详。"神"则是无形的,变化无穷,所以有待于每个诗人的意会、妙悟。真正优秀的诗歌都是诗人匠心独运的结果,都具有与众不同的艺术个性,而"神"正是使诗歌获得艺术个性的关键,它自身当然不可能具有固定的形态和有限的内容。然而杜甫所说的"神"与后代严羽的"入神"说及王士禛的"神韵"说都有很大的区别。简而言之,严羽所论重在"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反对"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沧浪诗话·诗辨》),王士禛所论重在冲淡清奇的王、孟诗风,故对李、杜敬而远之。也就是说,严、王所论之"神"是一种局部的、偏颇的境界或风格。而在杜甫看来,"神"具有极大的涵盖面,"神"可以包含一切形式,融汇一切技巧,笼盖一切风格,"神"还能总摄"文字"、"议论"、"才学",升华进入艺术化境。由此可见,杜甫关于"神"的思想在古代文学思想史上具有独特的地位。

    我们在第四节中说过,杜甫重视诗歌的形式美,也重视诗人的艺术修养。如果一位诗人片面地理解那种观点,仅仅注意自身的艺术修养而忽视灵感的作用,或者仅仅停留于作品形式美的讲求而不思上升到更高的境界,那就势必产生为文造情与缺乏气韵等弊病。反之,如果一位诗人仅仅注意"兴"与"神",却对自身的艺术修养与具体的艺术手段置之不顾,也只能写出浮浅粗糙、装腔作势的作品来。所以说,我们在第四节、第五节中分别论述的杜甫创作论的两个部分具有合之双美、离之两伤的互补性质,事实上它们是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杜甫的创作论是他对诗歌艺术付出的巨大心血的理论结晶,永远值得后人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