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茶包(2/2)
《人生的乐趣》作者:《伴随》编辑部 2017-04-13 17:03
跳一跳的灯火前摇动着他们的下巴下尖尖的杂白胡须,叹息地说道:“我们不中用了!老了!该我们的孩子了!”那瘦脸在黄色的灯前就更显得蜡一般的黄,额头和两颊的横横直直的无数皱纹深深地像刀子雕刻过似的,无神的眼珠子就像嵌上的两个白果,他们已经像木偶般的人了。当他们年轻力壮的时候,在这些鸡毛店子经过,把茶包子一放,把自己带在身边的馍从贴胸汗臭的衣兜里面取出来吃过后就抱着手没事,如果店老板娘是熟人,有时还去和她们说几句笑话开开心,或者约几个同伴围起来打打纸牌,来消磨他们这无聊的时刻。可是到了胡子蓬松,说话的精神已经没有,如果不烧烟,倒下头便睡了。这山里是他们最熟悉的,然而最熟悉的也只是这山里。像这样背东西走路,顶好是晴天,晚上他们坐在柴火旁边,听着山头的风从草房的壁缝吹下来,把烟子吹出门,吹下山去,他们就高兴的说,“明天天又晴了。”顶怕的是雪天。然而这山到十月就开始落雪了,一直要落到二三月。雪银漾漾的堆满山头,甚至一切角落,路上也堆满了两尺深,粉似的,齐斩斩地可以吞没小腿。连松树也是白的,树叶上都堆着一寸厚的雪花,低低的压下来扫着崖边,反映着灰黄的阳光,更加撩得人眼花缭乱,眼睛就会这么痛起来了。茶包子在那悬崖边走过扫着那压低下来的树叶,那雪花就像面粉团似的悉悉索索地溜下来,落进颈项上发臭的衣领里,顿时就觉得一股冷气从皮肤透进心窝,然而总得皱着脸上很深的皱纹,咬着牙慎重的再踏进一步去。在这雪天里走路真不是玩的,雾子从崖旁边的黑洞洞的深谷下面像刚揭开大饭桶时的白气直冲上来,往上升,连续不断地往上升,那浓浓的雾罩好像可以拈得着似的轻纱似的。它劈头盖面的升上来,缭绕在脚间,缭绕在茶包子间,缭绕在堆满雪的松杉间,缭绕在峰顶和峰顶间,升不完,出不尽,好像那深谷下面成天烧着火煮着饭呢。雾是那么纱一样模糊的,在那些脚迹并不怎么明显的雪路上,真是可以迷失方向,不当心,一脚踏在冰块上,就会连人带茶包一起滑下深谷去,永远葬在迷雾中。这倒并不是稀奇事。所以他们每天起来,一拉开鸡毛店子的门,就要在雾罩中看看雪路上有没有豹子的脚迹,如果有,就放心的背着茶包走去。打山神庙前经过,心头惶恐地希望着神的保佑,口中便要说着“回来时再给你老人家烧纸。”然而那庙子站在那湿崖旁边,其实已经破了。最难走的,恐怕是最后一个山顶了。空手人从城里来,两天就可以翻过山去,然而在他们却要六七天,才能爬上山顶。山顶的雪就是五六月都不会化完的,何况是落雪天气。山顶上不但雪更深,雾更大,并且风也更厉害。在山里走几天,还有一些人家可以看见,虽是也有风,然而那声音是低泣,是哭诉,如走在沙漠上,如经过万人的坟堆,如听见少女的悲痛。可是这一望无涯白茫茫的山顶,你瞧,雪花乱七八糟地漫天飞舞着,忽然一阵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一下子把雪花在空中旋卷着狂飞起来,卷了几个回旋才落在雪地上。一些在崖边的枯树忽然咔嚓一声断了下来,稀里哗啦地就奔下崖去,就是已经着地的雪花都滚了起来。这时候,就只听得“虎——虎——虎”的一种尖厉的怒吼,一种惨叫,在空中动荡着,天乌地白。第一个背茶包子上来的人不当心,马上就看见他把拐子抛向空中,仰翻着背上的茶包翻了一个又一个的筋斗就滚下深不见底的深谷迷雾底下去了。老头子走到这上面,如果遭受不住,纵不至飞下崖,但马上你可以看见他眼珠子一怔,胡子下面的嘴唇就立刻乌白,一缩一缩地露着齿,像是笑嘻嘻,直直地就躺到雪地上。暴风平静后,就有乌鸦们来啄去他的眼珠,豹子们来啃去他的心脏。然而,人们并不因此而停下去。后来的向着死尸瞪着伤感惯了的眼睛,呆板地摇摇头,警惕着自己,便又呆板地拄着拐子一声声清脆地向着那无穷尽的生活远极前进。他们依然照样地预祝着自己初生下来三天的小孩,希望他们来承继着他们的命运。不过,这究竟已经是多年以前的黄金时代了。就纵然一月背一次,究竟还有背的,可以啃一啃玉米黍的硬馍。可是自从英国制造的印度茶可以直接用喷着浓烟的火车运销康藏以后,而内地那些古旧城市中的茶商便多半倒闭的倒闭,关门的关门了。于是有些人想再冒着风霜雨雪在崖边上去拼命都不可能,而只好躲在家里饿得暴躁地烤着柴火了。现在如果再经过这些地方,你可以看见较低的一些斜谷里还有一些零零落落的人家,在招待着很少的背茶包的顾客和一些别的客人。在这里,你可以随时听见男人的粗暴的声音,用瘦筋筋的拳头捶着桌子;女人呢,则端一条凳子坐在门边眼泪鼻涕地诉说着狂号。至于较高的一些斜谷,有许多地方的草房都空空洞洞,歪斜的歪斜,倒塌的倒塌,只剩下一些崩坏的土灶在那歪柱旁边,红纸写的神位都不见了。至于有些简直等于从来就没有过房子似的,那些被雪花压黑的稻草已躺在嶒嶙的大石旁边腐烂,横躺在杉树面前的柱头也被雪水剥蚀成柴块,生上许多藓苔了。
1934年9月
【人物介绍】
周文(1907—1952),原名何稻玉,笔名何谷天、谷天、周文等。四川荥经人。幼年贫苦,16岁便在西康军阀部队当文书。1932年参加革命,在安徽安庆任左翼文化总同盟安徽分会组织部长。办《安庆晚报》副刊,开始发表文章。后到上海加入“左联”,1933年参加中国**,曾任“左联”党团成员,并从事创作。曾将苏联著名小说《毁灭》、《铁流》改编成通俗本,得到鲁迅的赞许。
1933年9月在《文学》发表成名作《雪地》,描写川康边地军阀的倾轧,吏治的丑恶。以后创作日丰,中长篇小说《在白森镇》、《烟苗季》都是沿着这条路子,并露出讽刺特色。1937年9月返川,在成都开展文艺界统战工作,与沙汀等成立文协成都分会,主持会刊《笔阵》,兼《四川日报》、《新民报》副刊编辑。这时写了中篇小说《救亡者》。1940年奉调至延安,筹办大众读物社,出刊《边区群众报》、《大众习作》,做文艺普及工作,1941年后任陕甘宁边区教育厅长、秘书长等职。1942年任晋绥分局秘书长等职。1946年出任重庆《新华日报》副社长。解放后,曾任中央马列学院秘书长。
1934年9月
【人物介绍】
周文(1907—1952),原名何稻玉,笔名何谷天、谷天、周文等。四川荥经人。幼年贫苦,16岁便在西康军阀部队当文书。1932年参加革命,在安徽安庆任左翼文化总同盟安徽分会组织部长。办《安庆晚报》副刊,开始发表文章。后到上海加入“左联”,1933年参加中国**,曾任“左联”党团成员,并从事创作。曾将苏联著名小说《毁灭》、《铁流》改编成通俗本,得到鲁迅的赞许。
1933年9月在《文学》发表成名作《雪地》,描写川康边地军阀的倾轧,吏治的丑恶。以后创作日丰,中长篇小说《在白森镇》、《烟苗季》都是沿着这条路子,并露出讽刺特色。1937年9月返川,在成都开展文艺界统战工作,与沙汀等成立文协成都分会,主持会刊《笔阵》,兼《四川日报》、《新民报》副刊编辑。这时写了中篇小说《救亡者》。1940年奉调至延安,筹办大众读物社,出刊《边区群众报》、《大众习作》,做文艺普及工作,1941年后任陕甘宁边区教育厅长、秘书长等职。1942年任晋绥分局秘书长等职。1946年出任重庆《新华日报》副社长。解放后,曾任中央马列学院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