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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艺术(1)(2/2)

缘缘堂作者:丰子恺 2017-04-13 16:39
    莫理士用大书橱,大概取其“单纯”,一架橱里可以包罗万象。但我嫌其太过笨重,不易搬运。洋装书足有砖头的重量,一个大书橱的容积的三分之二倘是洋装书,这书橱就彷佛一堵包墙,抬起来比棺材更重。把洋装书统统拿出,然后搬动,在我觉得惮烦。假如莫理士先生质问:既然惮烦,你为什么要搬动它?让它永久摆在适当的地方就好了!在这里我自有一种嗜好和主张,说出来,也许不会使提倡生活艺术化的莫理士先生反感。原来我有一种习惯,欢喜搬房间,房间看得厌倦了要摆过。在青年时代,我的房间是每半月搬动一次,把几件家具像着棋一般调来调去,调出种种的景象来。照“市容”例,这种景象不妨称之为“室容”。室容一变,室中的主人的趣味一新,看书写做都高兴了。当时我自笑这真是capricious(反复无常)的青年人的行径。但现在这行径已大改变,非但不喜常常搬动,有时连布置都任别人代办,无论办得怎样“非艺术的”,我也安之若素。别人说我到底年纪一大,好静不好动了。其实完全不对。我的习惯改变的原因有二,第一,我心底里的capricious气质并不消失,还是容易厌倦,现在连“搬房间”这种习惯也觉得厌倦了,所以不搬。第二,我的年龄大起来,对于世间各种已成的艺术都有些儿看厌,同时自己又造不出比已有的艺术更艺术的艺术来,变成了既不能令又不受命的绝物。因此无意再用热心去玩弄这种花样。对于环境感觉不满的时候,宁可闭了眼睛,欣赏自己心中的虚构,或者放眼天空,在白云中假想艺术的表现。却不肯再同少年时代一样卷起衣袖来扛桌搬橱,补壁糊窗,以求不过如此的新景象。所以表面上我的脾气已经改变,内部依然未改;那种要求只有比前更大。行动上我似乎好静而不好动,心情中依然好动而不好静;动得只有比前更甚。因此,在事实上我虽不再要求常常搬房间,在理论上我还是主张房间常常要搬,而嫌莫理士先生那口大书橱搬起来太笨重。我意思,书橱不宜全体连牢,宜乎划分数段,每段的大小,以同衣箱一般一两人可以随意搬运为度。这样办法,除便于搬运外,还有一种便利:书物的性质可以因此有了大致的分类,容易寻找。需要某类书籍较多时可以把各部分交换地位,使常用的部分近在手头。而在广大的房间中,这种书橱还有一种妙用:即拿书橱代替墙壁把房间隔分。这墙壁可以移动的,故如何隔分,可随人意而自由变换。我国旧式的书箱,就具有这点好处,其实比新式的长大笨重的书橱适用得多。样子也并不比书橱难看。若用银杏木制,涂广漆,既坚固耐用,又朴素耐看,真是合于莫理士的“单纯坚牢”主义的良好工艺美术品。恐怕莫理士先生没有见过我国这种书箱。假如看见了,也许会把上面的账单上的第一条改作“银杏木制广漆书箱数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