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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未定”草(五)(2/2)

且介亭杂文二集-鲁迅作者:且介亭杂文二集-鲁迅 2017-04-13 15:43
绝不会见到那些绍介纪德,巴尔扎克的人们会给中国的读者译出一两本纪德,巴尔扎克的重要著作来,全集更不必说”的缘故。照这“豫言”看起来,“直接了解”的张露薇先生自己,当然是一定不译的了;别人呢,我还想存疑,但可惜我活不到一千年,决没有目睹的希望。

    豫言颇有点难。说得近一些,容易露破绽。还记得我们的批评家成仿吾〔6〕先生手抡双斧,从《创造》的大旗下,一跃而出的时候,曾经说,他不屑看流行的作品,要从冷落堆里提出作家来。这是好的,虽然勃兰兑斯曾从冷落中提出过伊孛生和尼采,但我们似乎也难以斥他为追随或奴性。不大好的是他的这一张支票,到十多年后的现在还没有兑现。说得远一些罢,又容易成笑柄。江浙人相信风水,富翁往往豫先寻葬地;乡下人知道一个故事:有风水先生给人寻好了坟穴,起誓道:“您百年之后,安葬下去,如果到第三代不发,请打我的嘴巴!”然而他的期限,比张露薇先生的期限还要少到约十分之九的样子。

    然而讲已往的琐事也不易。张露薇先生说庆祝高尔基四十年创作的时候,“中国也有鲁迅,丁玲一般人发了庆祝的电文,……然而那一群签名者中有几个读过高尔基的十分之一的作品?”这质问是极不错的。我只得招供:读得很少,而且连高尔基十分之一的作品究竟是几本也不知道。不过高尔基的全集,却连他本国也还未出全,所以其实也无从计算。至于祝电,我以为打一个是应该的,似乎也并非中国人的耻辱,或者便失了人性,然而我实在却并没有发,也没有在任何电报底稿上签名〔7〕。这也并非怕有“奴性”,只因没有人来邀,自己也想不到,过去了。发不妨,不发也不要紧,我想,发,高尔基大约不至于说我是“日本人的追随者的作家”,不发,也未必说我是“张露薇的追随者的作家”的。但对于绥拉菲摩维支〔8〕的祝贺日,我却发过一个祝电,因为我校印过中译的《铁流》。这是在情理之中的,但也较难于想到,还不如测定为对于高尔基发电的容易。当然,随便说说也不要紧,然而,“中国的知识阶级就是如此浅薄,做应声虫有余,做一个忠实的,不苟且的,有理性的文学创作者和研究者便不成了”的话,对于有一些人却大概是真的了。

    张露薇先生自然也是知识阶级,他在同阶级中发见了这许多奴隶,拿鞭子来抽,我是了解他的心情的。但他和他所谓的奴隶们,也只隔了一张纸。如果有谁看过菲洲的黑奴工头,傲然的拿鞭子乱抽着做苦工的黑奴的电影的,拿来和这《略论中国文坛》的大文一比较,便会禁不住会心之笑。那一个和一群,有这么相近,却又有这么不同,这一张纸真隔得利害:分清了奴隶和奴才。

    我在这里,自以为总算又钩下了一种新的伟大人物——一九三五年度文艺“豫言”家——的嘴脸的轮廓了。

    八月十六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十月五日《芒种》半月刊第二卷第一期。发表时题目下原有小注:“一至三载《文学》,四不发表。”按《“题未定”草(四)》实系拟写未就。

    〔2〕“生脑膜炎”一九三四年二月二十五日伪满《盛京时报》第三版载《鲁迅停笔十年,脑病甚剧亦不能写稿》消息一则:“上海函云,左翼作家鲁迅近染脑病,亦不能执笔写作,据医生诊称,系脑膜炎之现象,苟不速治,将生危险,并劝氏今后停笔不作任何文章,非休养十年,不能痊愈云。”同年三月十日天津《大公报》据以转载。

    〔3〕《益世报》天主教教会报纸,比利时教士雷鸣远(后入中国籍)主办。一九一五年十月创刊于天津,一九四九年一月天津解放时停刊。

    〔4〕张露薇原名贺志远,吉林人,曾主编北平《文学导报》,后成为汉奸。《略论中国文坛》一文共分三段,第一段和第三段的题目分别为《意识正确的文魔们的新梦》和《茅盾先生的法宝》。

    〔5〕纪德(AGide,1869—1951)法国作家。著有小说《窄门》、《地粮》、《田园交响曲》等。巴尔扎克(HdeBalzac,1799—1850)法国作家。他的作品总题为《人间喜剧》,包括长篇小说《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幻灭》等九十多部。

    〔6〕成仿吾湖南新化人,文学评论家。创造社主要成员之一。

    〔7〕关于祝贺高尔基创作四十年一事,上海《文化月报》第一卷第一期(一九三二年十一月十五日)曾刊出由鲁迅、茅盾、丁玲、曹靖华、洛扬等人署名的《高尔基的四十年创作生活——我们的祝贺》一文,并不是祝电。

    〔8〕绥拉菲摩维支(ACCepadMpGMZ,1863—1949)苏联作家。他的长篇小说《铁流》由曹靖华译成中文,鲁迅写了《编校后记》,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以三闲书屋名义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