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漫步小说网 > 其他书籍 > 施蛰存作品集章节目录 > 杂览漫记

杂览漫记(2/2)

施蛰存作品集作者:施蛰存作品集 2017-04-13 14:05


    书凡四卷,稿本,著录钞本、稿本一千二百余种,皆古籍由钞本及明清人著述之未

    刊稿本。《清史稿》原稿本有数百册,子美云:其列传部分视今已印行之《清史稿》多

    千余篇。可知当时定稿,删退甚严。然此删余稿,亦甚有用处,不可任其泯没。

    我不习版本之学,不能知此书目中名贵者何在?但录其为我所注意者于此,希望他

    日或有机会得而读之。

    刘僖海《唐昭陵陪葬姓氏目碑文存佚考略》一卷,又《燕庭金石丛编》五册。燕庭

    遗著,多未刊行,此二书仅其一脔耳。著录昭陵碑刻,前有林同人,后有罗振玉,皆未

    详及陪葬姓氏。刘氏此作,亦费考核。《金石丛编》为《金石苑》之未刊稿,其中著录

    异品必多。

    旧钞本宋谢采伯《密斋笔记五卷,续记一卷》。此书虽有四库著录,亦未闻有刻本。

    宋人笔记,至今少此一家。

    词人郑文焯著述甚富,多未刊行。其婿戴正诚为撰《年谱》,著录其所撰书目,皆

    有目无书,读者或以为妄。今此目中有《樵风杂纂三卷》、《瘦碧庵脞录一卷》、《双

    铁堪杂记》一册、《半雨楼杂钞》一册,想必皆花草金石文字。我尝得郑氏所藏金石拓

    片数种,皆有题识,此诸稿亦不知流落何许。文人身后,著述不传,亦可慨事。

    史事之书,则有李仙根、杨兆杰之《安南使事纪要》四卷,潘相《琉球入学见闻录》

    四卷,皆有关晚清海疆政治之作,惜未得刊行。

    《五茸志逸》为吾松江野史之著名者,所见抄本皆不过数卷或十余页。嘉庆《松江

    府志》常引用此书,而迄今未有刊本。此目中有旧钞本十二册,必从原稿过录之全本也。

    集部书目皆明清人诗文集之无刊本传世者,多小家数,惟其中有闺秀集十余种,皆

    未见征录者,尤可叹惜。

    《人类的艺术》

    作者房龙是一个荷兰人,一九○三年,二十一岁,到美国读大学,毕业后即在美国

    各大学任教历史。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曾任战地记者。一九二一年,出版了他的第一本

    文化普及读物《人类的故事》,获得好评,风行一时。以后又出版了《闲话圣经》、

    《房地理》等书,奠定了他的著作方向。

    《人类的故事》三十年代有过中文译本,我看过,觉得很好,应当推荐给青少年阅

    读。这本《人类的艺术》原著出版于一九三八年(伦敦版),中国已在抗日战争时期,

    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中外文化消息不通,故无从见到。转眼过了五十年,才读到

    这个一九**年出版的中译本,意外的高兴。

    这本书,也像作者其他著作一样,是一本普及性读物。它简明扼要地讲解了全世界

    各国的艺术情况。不过关于中国部分,似乎讲得太浮泛。看来作者对远东艺术,所知不

    够,因而无法具体地论述。但是,有一段话,倒很有意思:

    “有人说:中国不是一个国家的名称,而是一种文化的名称。我认为,说这话的人,

    是个聪明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中国人不会得这样长久在世界上存在。国家有兴亡,

    但文化却是在创造它的民族已灭亡之后,仍能继续流传几千年的东西。”

    “中国”,作为一个国家的名称,开始于辛亥革命以后(一九一二年)。这以前,

    本来没有这个国名。如果说它是一种文化的名称,那也是开始于一九一二年以后,在此

    以前,我们的文化曾被外国人称为秦汉文化,唐文化,这是中国文化最有对外影响的两

    个时代。唐代文化尤其是源远流长,到今外国各大都市仍有唐人街,而不称中国街,虽

    然英文名为Chinatown,这个名词亦只能译作“支那城”,而不是“中国城”。

    印度人称中国为“脂尼”,日本人称为“支那”,这个名词传到西欧,英国人读作

    “却也那”,法国人读作“希纳”。本来都不是“中国”的译名。至于俄国人,到今天

    还说是“契丹”。

    “国家”只是一个政治实体,国家兴亡,本来不同于民族兴亡。文化是一个民族的

    精神产物,不是一个国家的政治产物。所以,民族文化可与国家同兴,而不会与国家同

    亡。但是,一个民族灭亡之后,它的文化迟早必然被消灭,只要看墨西哥的玛雅文化,

    即可为证。关于这一个观点,房龙却讲错了。

    《现代名人书信手迹》

    去年十月,有人从北京来,说北京新出了一本名家书法集,其中有我的字迹。我已

    十多年不写毛笔字,而且我的字不入书家之列,怎么会有人看中我的书法?

    近日收到中华书局所赠一部《中华书局所藏现代名人书信手迹》,其中有我的三封

    信,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去年是中华书局创业八十年纪念。书局领导同志把编辑部中所藏文人、作者的

    书信,选印一册,以为纪念。从一九一九年的梁启超到一九四八年的嵇文甫,共收书信

    将近四百封。在这三十年间,与中华书局有过关系的文化人的笔迹,由此书保存了不少。

    现代的文人、学者,可以无求于达官贵人,却不能不有求于出版家。这四百封信,

    反映了一代文人如何迫切希望他们的著述能够问世。一部分书信更反映了他们的经济处

    境。

    一九三○年五月,徐志摩曾有信给舒新城,为胡也频介绍出版其小说集,《夜里的

    谋生者》,这部书稿也随信寄去。这件事,好像没有人说过。《夜里的谋生者》也没有

    见到过印行本。胡也频与徐志摩相识,也一向无人知道。这一记录,可谓文坛逸闻。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徐仲年有一信致舒新城,内容说:“弟之老友韩侍桁兄及杜衡、

    蛰存两兄拟编一丛书”,要求中华书局为之出版。信中开列了十种书目,其中有《施蛰

    存小说集》。这件事,我当时并不知道。我和徐仲年共见过二三次,并无交往。由此可

    证,有许多新文学史料记录,都是不足征信的。

    一九三三年,郑振铎、朱光潜、巴金、靳以等计划办一个文学季刊,当年十二月十

    二日,郑振铎有信给舒新城,为这个集资自费办的刊物拉广告。他希望中华书局能在这

    个刊物上登一页新书广告。广告费原定每页四十元,可以优待,改为二十元。信中说,

    《文学季刊》创刊号印一万册。

    这封信,反映了当时办同人刊物的艰难。二十元一页的广告费,可谓低廉已极,舒

    新城当然在信上批了同意。这二十元,在当时是三万字的排字工价。一本《文学季刊》,

    有四五十万字,不知要拉多少广告,才能解决排版费用?纸张、稿费,还不知从何处张

    罗?郑公信上又说:《文学季刊》第一期拟印一万册。这句话分明是为拉广告而夸大了。

    当年的文学刊物,每期能印四千册,已经算是红火的了,那能印一万册?

    郑振铎为人慷慨直爽,热心助人,一九五八年死于飞机事故,友好无不痛悼。今读

    其遗札,又三十余年矣,怀念音徽,不胜斯人难得之感。

    一九九三年二月二十五日

    《春游琐谈》

    《春游琐谈》第一、二、三集各一册,一九七五年从吕贞白处借阅。第一集有壬寅

    (一九六二)春中州张伯驹序,略云:“尝得隋展子虎画游春图,因名其所居曰展春园,

    自号春游主人。晚岁于役长春,先后来集者有于省吾(思泊)、罗继祖(奉高)、阮洪

    仪(威伯)、裘文若(伯弓)、单庆麟(致任)、恽宝惠(公孚)诸君,旧雨新雨,相

    见并欢。爱集议每周一会,谈笑之外,无论金石书画、考证词章、掌故轶闻、风俗游览,

    各随书一则,录之于册,积日成书。他年或有聚散,回觅鸿迹,如更面睹。都中诸友,

    亦月寄一则,以通鱼雁。非惟为一时之趣事,不亦多后人之闻知乎。”

    张伯驹于一九五八年被划为“右派”,谪居长春,无聊之极,遂创此议,集同道诸

    友好,每月作一文,以遣岁月。此三册乃当时油印以分送友好者。闻所印不止三集,贞

    白所得,我所见,惟此三集耳。

    一九五八年至一九七六年间,中国知识分子黄杨厄闰,大受冲击。刚烈者一死了之,

    怯弱者随缘忍辱,惟旷达者犹能夷然处之,不改其乐。青年人则以小说,诗歌,油印流

    传,奇文共赏;中老年如春游主人,则创为此举,集体成书,以贻后人。我辈今日读之,

    非但可以博闻多识,继承薪火,亦可仰诸老辈之坚贞风度。

    一九五八年以后,几有二十年,文化出版物非常寥落,惟此等以油印流传之地下文

    学,颇多佳著。我希望有好心人,能为之收集,著录,建拾遗补缺之功。

    《读岭南人诗绝句》

    《读岭南人诗绝句》十八卷,誊写版印二巨册,番禺陈融著。融,字协之,号颙庵,

    平生好聚书,搜罗粤中文献尤备。

    其越秀山堂藏书数十万卷,自抗日战争以后,散亡殆荆

    颙庵尝以暇日,尽读岭南人诗,题以绝句一二或三四首,凡六易稿始写定为此编,

    戊子立秋日,如皋冒广生为之序,称“今年七月,值协之七十三岁生日,同人醵资为付

    剞劂,并其所作《黄梅花屋诗》附焉。”然此书实于一九六二年在香港印成,盖戊子岁

    末及付梓而时移代变也。

    此书收论诗绝句四千余首,咏及之岭南诗人凡二千余家,惟未附其《黄梅花屋诗》。

    诗皆评泊古今粤中诗家,题材单一,宜其不能多变化,然其所附诗人小传,则颇足备稽

    考,可与周庆云《两浙词人小传》比美,亦有用之书也。

    岭南诗人可考者,自唐曲江张九龄始。此编增汉杨孚、陈刘珊二家,意欲使岭南诗

    史,追源至汉代,其实此两家,未尝有诗也。

    近代诗人,则征存甚富。然有目而无诗者,至五十余家,如黄节、古应芬、梁启超、

    胡汉民、汪兆铭、苏曼殊、蔡守、伦明诸人。皆题咏所未及,岂有所避忌耶?当世作者,

    如叶恭绰,洗玉清,詹安泰诸家,亦未有品藻,可知沧海有遗珠矣。

    “联珠诗格”

    《精选唐宋千家联珠诗格》二十卷,四册。题番阳默斋于济、德夫,建安蒙斋蔡正

    孙,粹然编集。卷首有蔡正孙庚子春三月序,大德己亥花朝王渊序,大德丁酉孟商于济

    序。可知此书原为于济编集,仅三卷。以其稿寄建安蔡正孙。蔡惜其书“杂而未伦,略

    而未详”,为广搜博采,扩为二十卷,付其子弥高梓行之。蔡氏父子,盖建安书坊主人

    也。蔡氏所刻之书,有《诗林广记》、《陶苏诗话》,我曾见之。

    此本乃日本所刻,题“天保辛卯年新镌须静堂校本《增注联珠诗格》”。增辛卯岁

    须静主人一序,称“此书版毁久矣,赖有江户近刻本。然江户本删去增注,不可见古人

    面目,未为善本。因以所藏校本付松柏堂书肆刊版传之。”按天保辛卯,当我国清道光

    十一年(一八三一)。此书在日本,似颇流行,屡有刻本,在我国则明清以来,未有刻

    本,且诸家藏书目录中,亦未尝见。

    此书为学诗者编撰。于济序云:“此为童习者设也。使其机栝既通,无往不可,亦

    学诗之活法欤。”其所谓活法者,对仗之法,用字之法也。蔡正孙序云:“凡诗家之一

    字一意,可以入格者,靡不具载。凡三百四十有余篇,附以评释。”盖搜集诗家常用之

    转折字面,以为格式,使学者得以参悟。自第四卷至第十九卷,皆以语词为格。如第五

    卷有“用莫道字格”一篇,集录刘禹锡诗句:“莫道西京非远别,春明门外即天涯。”

    又王昌龄诗句:“莫道蓟门书信少,雁飞犹得到衡阳。”又陈陶诗句:“中原莫道无麟

    凤,自是皇家结网疏。”其他如“用若使字格”,则集录唐宋名家诗之用“若使”字者,

    “用底事字格”则集录诗家用“底事”字之句,凡三百余格,皆如此。所录原诗,全为

    七绝。童子学诗,未尝不可以三隅反,然专以用字为格式,终非根本也。

    此书采录宋人诗,以江湖诗人之作为多,颇有佚篇,可资采摭。如集中收白石道人

    《水亭》诗云:“啼杀流莺春正寒,一亭长占绿杨湾。客来日日抛香饵,惯得游鱼傍王

    阑。”此诗今本《白石道人集》皆失收。又有《早春》一首,即今本《除夜自石湖归苕

    溪》之第十首,其结构今所传集本作“看见鹅黄上柳条”,此本所录则为“看见鹅黄柳

    上条”。下有蔡氏注云:“上字放柳字之下,此诗中下字体”。可知当时传术为“柳上

    条”,今本皆改误矣。

    《棕槐室诗》

    《棕槐室诗》油印本一册,金山诗人彭隺濂著。此书承作者见惠已数年,收到时曾

    讽诵一过,其后插上书架,尘封久矣。今日整理书架,又得而阅之。

    彭君诗取径中晚唐,时有佳句,亦不免有败笔。集中附当世诸名家评语,亦有助于

    吟赏。然亦有出人意外者,如彭君诗云:“城里万家都睡尽,雨余却放月光来,莫愁高

    阁无人共,自有钟山照酒杯。”有李拨可评曰:“颇似白石。”按此诗直露无余韵,去

    白石诗风甚远,乃冒:“颇似”,窃所未喻。又有句云:“茶香叠叠真堪味,世论纷纷

    各不同。”李拨可评曰:“五、六系流水对,此是晚唐做法。”此评语亦出人意外。流

    水对者,合上下二句,始成一意,今此联二句各具一意,岂得谓之流水对?且流水对亦

    不始于晚唐。李氏此评,使人瞠目,可知其诗虽佳,诗学则犹未逮。

    又,朱东润评彭君诗云:“诗写得清新自然,颇有新意。韵律也很和谐,读之脍炙

    人口。”此评语亦大奇。成语“脍炙人口”,是称许其诗传诵于众人之口,现在说是读

    了彭君之诗,就“脍炙人口”,到底“脍炙”于什么人之口?可知朱氏实未解此成语。

    以为是“齿颊流芳”的意思了。

    李、朱二家都是名士,还不免于疏失如此,古典文学真是不容易讲谈。

    《曼哈顿的中国女人》

    在沸沸扬扬的评论热潮中,我也受到冲击,托人去把这本书买来,看了三天,介绍

    给我的孙女儿。想不到她说:“已经看过了。”我问她:“你什么时候看过?”她说:

    “好几个月了。”我说:“书呢?”她说:“在楼上房间里。”我说:“为什么不给我

    看?”她说:“我不知道你会要看这些书。”

    她说得不错,“这些书”,我确已好久不看了。可是,这本书现在我家里已经有了

    两本,一本是定价六元的,一本是定价九元的。从这一现象看来,这本书已无愧为一本

    B.S(畅销书)。

    这本书,正在引起一个“轩然大波”,议论纷纷,还未有定论,我也不想介入。不

    过,应当首先认定的是:这是一本什么书?传记文学、报告文学、自传体小说、小说,

    已经有过这些提法。我认为,是传记,还不是文学。古今中外,有不少人写了不少传记,

    能列入文学之林的没有几本。这本书能不能列入文学之林,还要待读者和时代的论定,

    现在则为时尚早。报告文学这个名词本身有问题。欧美人只说“报告”而不称“文学”,

    只有日本人创造了“报告文学”这个名词。而我们跟着使用了。“报告”是新闻文体,

    不是文学文体。既称“报告”,就不能用第一人称。自传体小说,这是一个古怪名词。

    用第一人称的小说,应该都是自传体的小说了。小说的特征,至少有两个:一、有故事

    结构。二、不写真人真事。因此,这本书就不能说是小说。我认为,正名定分,这本书

    是周励的自传。一切评论,都应当服从于评论传记的观点。

    作者在书中叙述了“文化大革命”中的生活,先是当红卫兵,为革命立功。得到的

    奖励是到北大荒去接受再教育。这是中国青年所遭遇的一种独特命运。我无法想象,他

    们在冰天雪地里劳动之际,回忆当红卫兵时期的烈烈轰轰的战果,到底自以为胜利了呢?

    还是失败了?

    八十年代初期,出现了一批伤痕文学,我以为很好,应该把各种在“文革”中负伤

    的老中青年的病历记录一下,留一份历史档案。可是,不知给什么风一吹,伤痕文学忽

    然悄悄地病愈出院了。今天的二十岁青年,根本不知道我们有过这一段残酷历史,可知

    历史是很容易被忘却的。

    周励这本书中,记述她的北大荒生活,似乎写得十分温文尔雅,我看了还觉得不够。

    可是,有一位批评家却以为,到今天九十年代,还在写上山下乡的知青生活,不免过时

    了。

    有些人要弄清楚历史的本来面目,鉴古知今,有些人遮掩、涂改、或忘却历史,这

    是为了什么?

    周励这本书,是在兴高采烈的情绪中写出来的,不免有许多自鸣得意之处。不过,

    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本书对于在外国打工求生的中国青年,可以起一点鼓励作用,使他

    们有信心,有希望,也未尝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