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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思想、基督教和中国的史官文化(2/2)

顾准文集-中-顾准作者:顾准文集-中-顾准 2017-04-13 12:08
代思想,就知道这个特色怎样强调也不为过了。孔子是第一个整理王家与诸侯典籍的思想家和教育家。在他以前,识字和文化知识,是“史官”所垄断的,他们所负责管理的文化资料,无不与政治权威有关。第一个在野的思想家和教育家孔子,自命为继承文武周公的道统,所强调的是“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目的是要在“衰世”恢复成康之治,所谓“我其为东周乎”。所以,范文澜的《中国通史》,强调中国文化传统是“史官文化”是一点不错的。这种文化的对象,几乎是唯一的对象,是关于当世的政治权威的问题,而从未“放手发动思想”来考虑宇宙问题。阴阳五行是有的,数学神秘主义也是有的,不过都是服从于政治权威的,没有,从来没有独立出来过。

    “从来没有独立出来过”,说过分了。庄周、惠施,有“至大无外,至小无内”之辩;公孙龙说过什么“白马非马”;总之,战国时代有过百家争鸣,可惜为时太短。即使就是那个战国时代,学术界的祭酒荀况就大声疾呼这样的辩论无裨于治,是奸人的奸辩,应予禁绝,只准谈“礼”。他的徒弟在秦始皇时代就实行了他的主张,只是连他自己也列入了“禁绝”之列。现在还有哲学家在歌颂荀况是唯物主义者,说他论过“名”,即文学中的名词和逻辑学中的概念问题。不过荀况的论名的文章,一开始就说:

    刑名从商,爵名从周,文名从礼。

    然后说他所要论的“名”,是刑名、爵名、文名以外的“散名”。可见,甚至“名”,政治权威已定之名,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更何况他所以要定“散名”,还是为了“正名定分”。

    所以,所谓史官文化者,以政治权威为无上权威,使文化从属于政治权威,绝对不得涉及超过政治权威的宇宙与其他问题的这种文化之谓也。

    这就可见希腊思想特色是如何地可贵了。

    3、柏拉图的第一原因,理念世界,是基督教的哲学基础。

    希腊思想对宇宙的概括,虽然也有“变动不居”的赫拉克利特,但他们的基本观念,是把宇宙看作静止不变的;着手之处,在于概括相似事物的“共相”,把世界的事事物物加以“分类”。自然界中有机界、无机界,动植物等等的类别,就是从希腊开始的。最早的动物学、植物学只是分类学,分类学也做得很仔细,要采集标本,例如植物,要从它们的茎、叶、花、实的特征,分出门、科、属、种、亚种等等。这些都是进化论产生以前“自然学”的传统,这个传统是希腊传下来的。

    超脱政治权威,考究宇宙问题的人,在实验科学未发展到相当水平,还不足以把自然理解成为自然史的时候,不免对宇宙间一切事物的精致、纤巧、井然有序感到惊讶。可是对于这个世界怎么会形成这种壮丽精巧的总原因,却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是所谓第一原因,或极因问题。柏拉图直率地归之于某一个全能的神秘力量,这个神秘力量早就有一个候补人:一神教中的上帝。这个上帝原来是一个民族的战神那是无所谓的。把他重新打扮一下,变成超脱的全能的神就行了。就这样,犹太教的耶和华成了基督教的上帝了。

    其次,文法学、逻辑学的研究,形而上学的研究,使人们对于使用语言这种工具来进行推理的能力感到惊讶。人本来已经被称为万物之灵了,现在人居然试图对整个宇宙作出解释,这种能力,不是生灭无常的人所能具有的,那是出于神授。

    而且,对于这个实在的世界,也作出了神秘的解释。这个实在世界有形形色色的事物,我们把它分成类,每一类给它一个“共名”,来描述这一类事物的“共相”。人们还觉得,具体事物是生灭无常的,“共相”倒是永存的。具体事物,都有缺憾,都不完善,达不到这一类事物应具有的理想水平。“共相”,反倒可以代表这类事物的理想的完善性。玄思的思想家,于是提出,由事物共相组成的世界——“理念世界”,才是真的世界,而实在的世界却是有缺憾的世界,它不过是这个理念世界的淡淡的影子而已。

    这就是柏拉图的“理念世界”。“理念世界”是通过“理性”分析综合实在世界而达到的,这是一种神赋予人的能力,所以理性的渊源应该上溯及于一个全能的超人的力量。一神教的上帝早就是这样一种力量的候补人,这又是基督教与希腊思想的结合点。

    第一原因和理性,固然超脱了尘世的政治权威,却不得不寄托于一个超人的力量,对于古代人来说,这是无可厚非的。古代只是人掌握自然的开始,古代人还远没有今天的人那样征服自然的自信。古代人观察自然基本上只凭生理器官,没有今天那么有力的观察工具(从望远镜到反应堆等等)。古代变革自然只凭简单工具,它只能观察到是在顺应自然,而不会具有变革自然的自信,这都不足为怪。那么超尘世权威而拜倒在超人力量前面也就不可避免的了。

    这也就是希腊思想-基督教把上帝视为真(“真、美、善”之一)的体现者,视为全知全能的力量的原因。这固然是神秘主义,可是它比之把尘世的政治权威视为至高无上,禁止谈论“礼法”之外的一切东西,确实大大有助于科学的发展。

    中世纪,甚至直到现代,理性主义(即所谓“哲学上的唯理论一派”)者曾经大大有助于科学的发展,而理性主义者则总是把真的最终原因归之于上帝,把“理性”的威力上溯于上帝。①

    ① 马克思、恩格斯、列宁三人一致赞许过的狄慈根的《辩证法》,全篇大谈上帝,我读了,既感厌恶,又不理解。到后来,懂得一切理性主义者都把理性归到上帝那里,或没有上帝的上帝那里,才懂得这并不奇怪。

    理性主义者的贡献,多半在数学和逻辑学、天文学方面。解析几何的发明者笛卡儿是17世纪的人;莱布尼茨是微积分的发明者,是18世纪的人;他们都是理性主义者,都把理性的力量归结为上帝的威力。数学和逻辑学不是直接掌握自然的实验科学本身,然而它们是实验科学的不可缺少的工具。基督教固然阻碍了这方面的研究(例如某些教皇之所为),然而,既然它的前提是“真善”,它的存在本身就是鼓励这方面的研究。事实上,确实有许多科学家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他们研究的目的,是想要证明上帝哩。

    这是“史官文化”所能做到的吗?“史官文化”固然杜绝了宗教发展的道路,可是它也同时杜绝了无关于“礼法”的一切学问的发展的道路。倡导史官文化的人,只看到宗教是迷信,他们不知道基督教的上帝是哲学化了上帝,是真的化身。不知道正因为中国史官文化占统治,所以中国没有数学,没有逻辑学。

    4、柏拉图的“灵魂不灭”——“善恶果报”要求有一个上帝。

    正如赫胥黎在《进化论与伦理学》(即《天演论》)中所指出的,人类一个迷惑不解的问题是祸福无常,是善人得不到好的果报,恶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善恶果报的问题,打动了愚夫愚妇的心灵,也打动了哲学家的心灵。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里就倡导一种恶人下地狱、善人上天堂的想象。恐怕这不是他的创造发明,不过是当代普通人对此想法的集中表现而已。

    基督教要有一个赏善罚恶的上帝,很可能直接受了希腊思想的启示;但是,在这方面,其他来源(通俗的来源)比在真的问题上要多得多。

    不过基督教的上帝赏善罚恶,他的处理轮回果报,就其劝导尘世的人要走什么方向而论,和佛教、婆罗门教都是不一样的。佛教相信一切有生之伦都免不了轮回的命运,人的修炼的目的,是要超脱这种必然的命运,所谓“超脱三界外”,办法是:“从根本上下手,并且通过稳步培养同〔食欲和**〕相对立的心理习性,通过博爱,通过以德报怨,通过谦恭,通过戒除邪念……来克服〔食欲和**〕……〔这种结局就是涅盘〕”(《进化论与伦理学》,科学出版社版,第48页)。做到这一条,人就变成了自己的主人,甚至也成了宇宙的主人,不受任何拘束了。严复译《天演论》用美丽的文言描绘了这种伟大壮丽的情境:“恒河沙界,唯我独尊,则不知造物之有宰。超度四流,大患永灭,则长生久视之蕲,不仅大愚,且为罪业。祷颂无所用也,祭祀无所歆也。舍自性自度而外,无它术焉。无所服从,无所竞争,无所求助于道外众生。寂旷虚寥,冥然孤注。”(《进化论与伦理学》,科学出版社版,第107页)

    基督教却并不教导人们超脱一切。它不是出世的,它要求人们参预人世间的活动,要求人们为善。它还“允许人们犯错误”,错误了只要忏悔,就可救赎。不仅如此,它宣扬每个人生来就都带来一份原罪,主耶稣用他的血救赎了人们的原罪。人们要信仰主耶稣的道,这是得救的唯一办法,信道的人是上帝的选民,上帝的选民解放了自己,还有责任解放全人类。

    范文澜说,宗教狂会发生宗教战争,中国幸而没有宗教,所以没有宗教战争。要知道哪一次宗教战争,战士们都认为是圣战,是为上帝的道而战,是为解放被邪说蒙蔽没有皈依主的那些可怜的人而战,是解放全人类的战争的一个组成部分。还是梁启超说得公平。1908年,李鸿章死了,慈禧、光绪也死了,梁写文评论李鸿章时说到,中国没有宗教战争,没有那种认真的狂热,什么事都干得不像样,打仗也不像个打仗的样子,中国前途很悲观。你再回想一下30—40年代我们的战争与革命,某种远大的理想——超过抗日的理想,以及由于这种思想而引起的狂热,宗教式的狂热,不是正好补足了梁启超所慨叹的我们所缺乏的东西吗?

    5、上面扯得远了一些,总之,柏拉图所代表的希腊思想,是基督教的两大组成部分之一,学术界是有定论的,并且指出过,那是通过公元初期的新柏拉图派的普罗提诺的学说“传递”过去的。

    基督教形成初期,希腊思想的影响,是通过这个极端的所谓客观唯心主义者柏拉图的学说被接受的。可是希腊思想的影响并不限于柏拉图。

    亚里士多德是柏拉图的学生,他的学说比柏拉图“实证”得多,最初并不是基督教所承袭的。可是,亚里士多德的学说,在中世纪却成为当时的教士文化——经院哲学的根据。

    亚里士多德认为事物有四因,其最后的一因是第一原因。亚里士多德是形式逻辑体系的第一个完整的表述者,是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这三条所谓“思想律”的第一表述者。他的逻辑学主要是演释逻辑——三段论法。三段论法要有大前提和小前提,据说由此可以推论出前此所不知道的东西(数学中用此法最多,实验科学根本上是凭借观察与归纳方法的)。可是它要有前提。前提一直上溯,当时并没有推到由归纳法所道出的带有或然性的命题(这种命题,理性主义者认为是可疑的,不足为据的,不是完全的真的。他们要求完全的真的前提

    ),却还是推到全知全能的上帝身上去了。

    亚里士多德观察到自然界中,植物是给动物吃的,兔子是给猛兽吃的,庄稼和家畜是给人吃的。当代科学之为自然界的生态循环的这种现象,亚里士多德感到神秘,认为每一件事物是造物主为了某种预定的目的而安排下来的,这就是哲学上的目的论。目的论预定了上帝,这当然也是无疑的。

    目的论不仅预定上帝,还可以推翻那个上帝,用人来代替上帝的位置,设定人负有神圣的使命,有其历史的终极目的。这比上帝之说当然进步了,进步得不可估量了。然而就其唯理论的特色而论,这不过是没有上帝的基督教而已。这样说,我认为是十分公平的。

    所以,明末东来的传教士,带来的除圣经而外,还带来了逻辑学、几何学和历法。徐光启皈依基督教,不知道是皈依基督教呢,皈依希腊思想呢,还是皈依希腊思想的基督教?

    三、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基督教

    1、蛮族覆亡罗马帝国,是在基督教成为罗马国教之后。

    蛮族征服了罗马帝国,基督教征服了蛮族

    罗马覆亡之时,许多罗马显贵投身教会,著名的教父,多半是罗马文化的显贵。

    所以,教会是黑暗时期的罗马典章、罗马法制、希腊思想的保藏库。罗马天主教的中心设在前帝国的首都,它使用的是帝国的通用语言拉丁文,直到十六七世纪,著名的哲学著作还是用拉丁文写成的。现在国际通用的动植学名,还是用的拉丁文。圣经译成英、德文,是在16世纪宗教改革之后。罗马帝国覆灭了,世俗权威用蛮族的日耳曼文,在有教养的文明社会(蛮族显贵,最初都是目不识丁的)中,罗马传统还是正统。

    欧洲的蛮族征服,不像在中国,由古老的文明同化了蛮族,以致蛮族文明后来竟然全部湮灭。欧洲蛮族征服之后,后来没有由“罗马人”光复过,蛮族文明以骑士文明的形态,发展成为和教士文明并行的一种文明。教士文明还是罗马传统。但是两种并行的文明并不是各不相干的。它们在互相渗透。文艺复兴,终于扫掉了古老文明的老壳子,古老文明渗透到世俗文明中去,压倒了宗教文化,进一步发展成了近代欧洲的文明——这是一种注定要传布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中去的进步文明。

    2、中世纪的西方基督教会,做过许多坏事情。它掠夺地产,剥削农奴;它制造了战争阴谋,多次造成流血的大屠杀,它提倡迷信,搞圣者遗骨的崇拜,搞异教裁判所,多少创造性的科学和科学家被扼死了,残杀了;它穷奢极欲,出卖赎罪符,多少庄严的主教宫殿成为最荒唐的寻欢作乐之所。然而,它也做了一些好事。最重要的是它是黑暗的中世纪的唯一的教育事业的组织者、保护者;它是唯一的学术研究中心。

    欧洲的最早的大学都是教会组织的,神学教育当然还在大学之前。法律学、文法学、逻辑学、几何学,是神学以外的主要课程;拉丁文和希腊文当然是必读课程。学习这些“脱离实际”的理论;也许10000个人中有9999人是废品,学了根本用不上。不过如果有人用上了这些东西,这个人也许就是诸侯宫廷中的大臣,或者可以列入经院哲学家之列的人物了。因为是教会办的学校,所以,世俗的政治权威管不着它,也许这就是后代大学自治的渊源。像明太祖的《大诰》之类的当代政令,也许也是越不过大学的门墙的。

    不仅大学是教会办的,我猜测中学教育也是教会包办的,医院也是。

    教会也是学术研究的中心。不管经院哲学如何繁琐,它总是一种心智的活动。不管他们的研究如何只能限制在某个框框之中,总也出了罗吉尔·培根、邓斯·司各脱、托马斯·阿奎那这些人物。即使我们肯定(也许与事实不符)中世纪的教会所传布的文化,没有比古代(希腊的和罗马的)前进一步,至少,它保存了古代文明的主要部分,使之代代相传下来。没有这一条,文艺复兴,和近代那种炫人眼目的科学发展是不可能的。

    3、中世纪的基督教会,又是世俗政治权威以外的另一个政治权威,说它是政治权威,一部分是直接符合于真实的,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政治力量。它有时候和帝国争夺欧洲的政治最高权力;当没有一个欧洲范围的帝国的时候,它本身事实上就是欧洲的最高政治权威;所以教廷能发动和组织十字军——虽然它的权威更多的是在精神和文化方面。

    骑士文化这种世俗文化得以存在,欧洲的君王制之所以长期来得以维持其等级君主制的性质,当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两种政治权威同时并存,显然也是因素之一。这一点,对于欧洲政治之不能流为绝对**主义,对于维护一定程度的学术自由,对于议会制度的逐渐发达,甚至对于革命运动中敢于砍掉国王的头,都是有影响的。因为两头政治下最底层的人也许确实捞不到什么好处,体面人物却可以靠这抵挡那,可以钻空子,不至于像中国那样“获罪于君,无所逃也”,只好延颈就戮。

    4、比起佛教来,基督教虽然是一种入世的宗教,终究是力图把人性提高到“神性。”与此相反,教会首脑却在神化的人的幌子下,荒淫无耻到不像人而像兽的样子。此外,城市的兴起,王权的上升,民族国家和民族意识的形成,也使教会教廷的政治权威和思想文化权威都成为不可忍受的东西。所以,地理大发现(亦即航海商业的猛烈扩张)、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三者几乎同时发生,并不是偶然的。现在,在骑士文明基础上成长起来的世俗文明要摆脱神权的控制了。宗教改革的政治意义是民族国家摆脱凡蒂冈,文化意义是要摆脱死掉了的拉丁文明的控制,发展民族文明,同时也是要摆脱已经阻碍科学和思想进步的经院哲学。文艺复兴是要回到共和罗马和城邦希腊的欢乐的人。

    发生过革命、战争、流血、屠杀。宗教战争的历史,是教派斗争,结合着王权、诸侯、城市多种利益集团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国人读这段西方史,既难理解,又感到厌烦,范文澜所以诋毁宗教,诋毁宗教战争,我猜测,这也是一个因素。

    不过,这些斗争却是西方进步的重大因素。清教徒移美,胡格诺教徒移英,倔强的人们幸免于难的另去开辟新天地。假如中国也有这样倔强的人们,大概轮不到荷兰人占印尼,英国人占澳大利亚了。此外,有宗教改革(新教崛起),还有反宗教改革(罗马天主教本身适应新局面的革新,弄到最后不能不来一个宗教容忍)。宗教容忍曾是近代民主的一个重要因素,西方人对希特勒的国家社会主义如此深恶痛绝,和这种传统不无关系。

    5、文艺复兴直到近代,思想界也是丰富多采,令人眼花缭乱。已经提出,遵从理性主义的一派,在数学、天文学方面作过巨大的贡献。大力鼓吹并成了实验主义——工具主义的弗兰西斯·培根,为实验科学的最早中心英国皇家学会奠定了思想基础。他是带着感情来鼓吹实验主义——工具主义的,他痛诋希腊思想以静观宇宙为极乐,痛诋他们不关心改进人们的工具以增进人类的福利;可是他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他的出发点是基督教的爱人类。康德一方面要信仰,一方面要科学。在科学极端昌明的现在,西方人还不想也不敢丢掉基督呢。他们把真和美从上帝那里拿来了,可是还把善留给上帝去掌握。

    四、我不过是解剖了基督教

    我不喜欢基督教。我深信,我上面是在用冷冰冰的解剖刀解剖了基督教,丝毫没有歌颂留恋的意思。我相信,人可以自己解决真善美的全部问题,哪一个问题的解决,也无需乞灵于上帝。

    我也并不反对史官文化。历史没有什么可以反对的。何况,史官文化留给中国人的,有一种很大的好处,没有滚入过神秘的唯理主义(教条主义不过是愚昧,它不是唯理主义)的泥坑,中国人从来是经验主义的。唯理主义的最大好处是推动你追求逻辑的一惯性,而这是一切认真的科学所必须具备的东西。古代人,曾不得不从神秘的唯理主义那里取得这种力量,现代人已经用不到再为此乞灵于上帝,那是包括在科学的经验主义中的一个必要组成部分。(至于那种庸俗的实用主义,把逻辑的一贯性和意义体系的完整性看得比当下的应用为低,低到不屑顾及,那也不过是无知而已。)所以史官文化中的历史主义还是中国思想的优点,要改革掉的是

    ,历史主义不能成为史官,即服务于政治权威的史官。人类,或人类中的一个民族,决不是当代的政治权威有权僭妄地以为可以充任其全权代表的。斯大林说过一好话,希特勒来了又去了,德国民族是永存的。这句话,对任何一个民族都是适合的。

    1973年5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