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扁平化的正义(2)(2/2)
《坏世界研究》作者:赵汀阳 2017-04-11 04:28
样的活法,也并非所有人都同意罗尔斯式的生活。仅仅从理性和物质利益去理解的社会太过单调,以至于无法由此辨认出任何一个实际上可能的社会。这不是罗尔斯一个人的失误,而是现代学术的流行错误。
无知之幕虽独具匠心,但无知状态的博弈与有知状态的博弈无法过渡或无法兑换,它们是本质不同的世界,所以不能互相兑换或转换,这一点严重削弱了无知之幕的意义。任何真实的社会博弈都是某种程度的有知状态,人们必须知道自己有什么需要保护、有什么值得争夺以及是否有条件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否则这个游戏是无意义的。人们不可能不知道一个游戏是什么样的游戏就盲目同意加入这个游戏。这就像说,有人提出大家都去做“某事”,但必须大家先同意之后再告诉大家要做的是什么事,这太危险了,谁敢随便答应做不知道的事情?出于风险规避原则,大家有理由拒绝。当然,罗尔斯需要一个充分公平的博弈环境,这一点可以理解。自然差异无法改变,弱者对于强者无力以抗,于是罗尔斯用“无知之幕”来让自然差异暂时失效,这样人们在黑暗中就只好选择一个公平的社会契约,以免自己万一吃大亏。这个想象虽不真实,但作为一种理论实验并非完全无用。因此,暂且接受无知之幕这一奇怪的游戏。
可惜这个游戏还存在一些更严重的困难。其中有个难以自圆其说的条件:无知之幕规定,人们甚至不知道“关于好东西的理解”(conception of the good)以及自己的“生活计划”(plan of life),这样的话,人就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了,可是人必须知道想要什么才会做出选择,否则又能选什么呢?这不仅在行动上不可能,在思想上也是不可能的,其错误相当于,有“我思”(cogito)却没有“所思”(cogitatum)——胡塞尔已经证明了如果没有所思,我思就失去意向性,就思不成了;或者相当于及物动词没有宾语,仅仅“我要……”是说不通的,“我要这个东西”能够被满足,但是“我要”不可能被满足,谁知道要什么呢?估计罗尔斯知道这个麻烦,为了自圆其说,他假定,虽然人们不知道他们的特殊偏好,但仍然知道那些“对任何人生计划”都必需的“基本必需品”(primary goods)。可这是个更大的麻烦,它涉及一个从来也没有得到解决的“价值排序”问题:在哪些东西算是“基本必需品”这个问题上人们并没有一致意见,而所以意见不统一,是因为人心各异。把人看成“有思无心”显然是在回避困难,而如果把所有博弈者看做是同心同好的特殊人群(比如说一群葛朗台或者一群弗洛伊德),那倒是说得通,可是那样的话,罗尔斯理论就缩水为特殊有效理论而不是普遍有效理论了(罗尔斯不会满意的),那还有什么用?
无知之幕虽独具匠心,但无知状态的博弈与有知状态的博弈无法过渡或无法兑换,它们是本质不同的世界,所以不能互相兑换或转换,这一点严重削弱了无知之幕的意义。任何真实的社会博弈都是某种程度的有知状态,人们必须知道自己有什么需要保护、有什么值得争夺以及是否有条件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否则这个游戏是无意义的。人们不可能不知道一个游戏是什么样的游戏就盲目同意加入这个游戏。这就像说,有人提出大家都去做“某事”,但必须大家先同意之后再告诉大家要做的是什么事,这太危险了,谁敢随便答应做不知道的事情?出于风险规避原则,大家有理由拒绝。当然,罗尔斯需要一个充分公平的博弈环境,这一点可以理解。自然差异无法改变,弱者对于强者无力以抗,于是罗尔斯用“无知之幕”来让自然差异暂时失效,这样人们在黑暗中就只好选择一个公平的社会契约,以免自己万一吃大亏。这个想象虽不真实,但作为一种理论实验并非完全无用。因此,暂且接受无知之幕这一奇怪的游戏。
可惜这个游戏还存在一些更严重的困难。其中有个难以自圆其说的条件:无知之幕规定,人们甚至不知道“关于好东西的理解”(conception of the good)以及自己的“生活计划”(plan of life),这样的话,人就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了,可是人必须知道想要什么才会做出选择,否则又能选什么呢?这不仅在行动上不可能,在思想上也是不可能的,其错误相当于,有“我思”(cogito)却没有“所思”(cogitatum)——胡塞尔已经证明了如果没有所思,我思就失去意向性,就思不成了;或者相当于及物动词没有宾语,仅仅“我要……”是说不通的,“我要这个东西”能够被满足,但是“我要”不可能被满足,谁知道要什么呢?估计罗尔斯知道这个麻烦,为了自圆其说,他假定,虽然人们不知道他们的特殊偏好,但仍然知道那些“对任何人生计划”都必需的“基本必需品”(primary goods)。可这是个更大的麻烦,它涉及一个从来也没有得到解决的“价值排序”问题:在哪些东西算是“基本必需品”这个问题上人们并没有一致意见,而所以意见不统一,是因为人心各异。把人看成“有思无心”显然是在回避困难,而如果把所有博弈者看做是同心同好的特殊人群(比如说一群葛朗台或者一群弗洛伊德),那倒是说得通,可是那样的话,罗尔斯理论就缩水为特殊有效理论而不是普遍有效理论了(罗尔斯不会满意的),那还有什么用?